第66章 “我可憐你。”……

西西娜在法庭上作出的預言,不到兩個小時就傳遍了整個王都,但沒有一個人把她的話當回事。

教士們談起她的時候,嘴角會堆起一個藐視的冷笑:

“裁判官閣下還是太善良了。如果我是裁判官,根本不會給她在法庭上胡說八道的機會。”

“是的,女人只會胡說八道,完全沒有男人那種清晰的理解力,讓她們理解大道理,就像讓一頭牛不受鞭笞而主動去耕田一樣。”

“聰明的女人會在適當的時候保持沉默,”另一個教士說道,“因為她們深知,激怒一頭雄獅會帶來可怕的後果。西西娜是我見過的最愚蠢的女人,她一次性激怒了兩百多頭雄獅。哪怕她最後被無罪釋放,這輩子也完了——她會被所有男人瞧不起,再也嫁不出去,孤獨地度過後半生。”

屠牛場的屠夫們也在議論這件事。

“要我看,還是盤子洗得太少了!”一個屠夫一邊砰砰宰牛,一邊說道,腥臭的血水流滿了他的圍裙,“我家娘們兒就從不說話。她上午在洗衣場幹活兒,下午在女帽店擦地板,晚上回到家還得做飯搗衣洗盤子,哪兒有時間說話!”

街邊肮臟的小酒館也能聽見嘲諷西西娜的聲音。男人們一邊喝茴香酒,一邊討論西西娜。

有趣的是,這些人正是西西娜口中可憐的勞工,沒辦法上天堂的窮人。

他們不知道西西娜為什麽被罵,也不知道西西娜在法庭上曾為他們說話,只知道辱罵西西娜是一種時興的風尚,必須加入進去,才不會被孤立。

這不能怪他們。

他們的力量全都投進了工廠、田地和打鐵場裏,即便一天的勞作已經結束了,曬得黝黑的肌肉和高大的骨頭仍在疲倦地嘎嘎發響。

他們早就失去了正常思考的能力,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只知道一杯一杯地喝茴香酒——至於西西娜,只不過是一道不要錢的下酒菜,他們喝完一杯酒,嘴裏感到空虛時,便靠咀嚼她的名字打發時間。

艾絲黛拉乘坐雪橇,路過那些臟兮兮的小酒館時,就能看見這樣的情景。

因為黑暗籠罩了王都,每輛雪橇必須掛上四盞大煤油燈,外加一個鈴鐺才能上路。

回去的路上,他們被一輛雪橇撞過以後,每盞煤油燈就被施加了神力,照得周圍亮如白晝。

她掀開窗簾,一眼就看見了酒館裏那些人口中噴出的白霧,濃得像鍋爐裏的蒸汽。

艾絲黛拉垂下眼睫毛,神色冷淡地放下了窗簾。

在她看來,這些人才是真正的耕牛,他們戴著軛具和挽具,挨著上流階層的鞭打,沒日沒夜地埋頭苦幹。

上流階層的男人把女人當成玩物,把一切過錯都推到女人的身上——比如,一個伯爵傾家蕩產,是因為愛上了一個愛好奢華的交際花;一個王朝的覆滅,是因為國王的情婦揮霍無度;一個帝國的敗落,是因為那些生活奢靡、窮奢極欲的女人在成群結隊地腐蝕帝國。

於是,他們也覺得女人是玩物。殊不知無論男女,只要是貧窮階層,都是上流階層的牛馬。

唯一的區別是,上流階層的男人從小被教導要去爭取真正的權杖,女人卻被教導只有美貌才是她們的權杖。

不過,隨著時間的流逝,一些女人已經漸漸明白自己“籠中鳥”的身份,籌錢創立了一座女子學校,給女孩們提供男性一般的教育。她們收留了許多無家可歸的女孩,卻並沒有真正地改變她們的命運——那些女孩最好的出路,仍然是給貴族小姐當家庭教師,然後嫁給一個富有的男人。

那座女子學校受到了不少人的恥笑,女校長為了能繼續辦下去,只能在報紙上聲明:“給女孩讀書,絕對不會讓她們疏怠必要的家務,也不會妨礙她們成為賢妻良母⑴;事實上,讓她們接受教育,反而能讓她們變成更加優秀的妻子。”

也許在女校長的眼裏,她已經成功了,至少她被允許繼續辦學。

艾絲黛拉卻覺得,她們仍處於玫瑰、綢緞和輕軟舞鞋編織的牢籠之中。

唯有奪得真正的權力,才能打破這樣的牢籠。

世界的本質是什麽;流傳最廣的神話是什麽;伊甸園在哪裏,髑髏地又在哪裏;什麽人打鐵打到骨頭嘎吱作響,什麽人搗衣搗到雙手發皺;什麽人躺倒在鋪著紫色綢緞的沙發上,又是什麽人被流放苦役之地……決定這些的,從來不是性別,而是高高在上的統治者。

她一直明白,只有站在至高之處,才能裁決一切,掌管一切,才能決定誰弱誰強,誰是惡狼,誰是羔羊。

這時,艾絲黛拉突然想起身後還有一個人。

她眯起濃密的長睫毛,轉頭望向一言不發的神:“你怎麽不說話?”

“你想我說什麽。”他側眼看著她,似乎眼中只有她,完全沒注意到窗外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