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第2/2頁)

艾絲黛拉嗓音甜潤悅耳地說道:“我想知道,我是不是尖嗓門。”然後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湯。

女仆看怪物似的看了她一眼,急匆匆地離開了。

艾絲黛拉閉上雙眼,細細品味了一下湯汁,就吐回了碗裏。她優雅地用腿上的餐巾擦了擦嘴角,起身關上房門,從容不迫地在屋子裏逛了一圈。

普通的房間,普通的陳設。她仔細地聞了聞煤油燈的燈罩,什麽異味也沒有;然後,她把屋子裏所有可挪動的擺設,都挪動了一遍,包括書本和床鋪,也沒有出現宮廷中常見的密室。這就是一個普通的屋子。那為什麽司鐸和女仆都表現得那麽怪異呢?故意嚇唬她嗎?

太陽已沉下去一大半,鮮紅如血的晚霞浸透了屋子,馬上就要到晚上了。

就在這時,艾絲黛拉忽然想起,她好像從未注意過窗外。

她走到窗邊,望向修剪整齊的花圃。

每一株花,每一株草,每一叢灌木,都被落日的余光潑上了令人心驚膽寒的肉紅色,就像是潑上了帶肉沫的鮮血;更令人心驚膽寒的是,那些花兒,那些草兒,那些灌木,都有劇毒。

艾絲黛拉咬住下嘴唇,貼近窗戶,一眨不眨地看著花圃,呼吸漸漸急促了起來。

誰能想到,邊境最為德高望重的司鐸,家裏居然養殖了那麽多毒物——顛茄、烏頭、毒參、馬錢子、曼陀羅、毛地黃苷……誰能明白她的心情?要不是怕房間不隔音,她差點快樂地笑出聲來。

真是個有意思的地方。有意思到她都有些忘了接近司鐸的目的,是讓他推薦她進入神殿。

她現在只想等到夜幕降臨,瞧一瞧女仆口中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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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艾絲黛拉深感失望的是,入夜後,第一個前來探望她的人,居然是司鐸。

老頭兒換了一身幹凈的便服,滿臉和氣地走了進來。他看了一眼桌上的肉湯,用粗大的手掌拍了拍艾絲黛拉的肩膀:“晚餐不合口味?”

他的手就像搬運工一樣健壯有力,這對一個養尊處優的神甫來說,極不合理;但想到窗外那些難以打理的毒草,竟又合理起來。他的指甲蓋又黃又黑,還有點兒發硬,跟一些經常在毒霧中工作的煉金學徒一模一樣;指甲蓋的邊緣,塞著一些洗不掉的血痂。

艾絲黛拉甜甜地朝他一笑:“我更喜歡吃奶油蛋糕。”

司鐸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像被她純樸無邪的話逗樂了似的。

然而不到兩秒鐘,他臉上的笑意就隱沒了,語氣陰沉地說道:“你以為這是什麽地方?你以為我撿你回來,是幹什麽的?享樂的嗎?你差點死在馬車下,是我命令車夫停下來,救了你一命,還讓你吻了神聖的神像!你應該對我感恩,像對神一樣感恩!做個虔誠的女孩,我給你吃什麽,你就吃什麽。不要對我提要求,知道嗎?”

他似乎很容易激動,說著說著,眼珠子就可怖地鼓了起來,臉龐也漲得通紅:“記住了,不要對我提要求!”他把又大又塌的鼻子湊到艾絲黛拉的面前,直瞪瞪地盯著她,命令道,“把湯喝完,然後洗碗,睡覺。”

艾絲黛拉面色蒼白地點點頭,端起湯碗,一滴不剩地喝完了肉湯。

要不是這老家夥十分有用,這湯碗就直接砸在他的頭上了。

她一點兒也不生氣,沒什麽好生氣的。

沒有地位和權柄,就會被這樣欺淩。

實力不對等時,她從不會沖動行事;等到彼此地位平等時,再沖動也不遲。

她現在頭腦裏只有一件事——這肉湯有沒有毒。

她沒有嘗出毒藥的味道,但有的毒藥是沒有氣味的,比如著名的托法娜仙液①,無色也無味,如泉水一般澄澈透明,只要逐步增加劑量,不管是死者還是驗屍官,都察覺不出異樣。

不過,這種毒藥也極其昂貴,應該不會用到她的身上。

見她溫馴地喝完了肉湯,司鐸平靜下來,又對她說了一番道歉的話,叮囑她記得洗碗,轉身離開了。

剛好這時,太陽徹底沉入了地底,肉紅色的晚霞消失了。

群星閃耀的夜幕降臨。

艾絲黛拉端起湯碗,漫不經心地望了一眼窗外黑森森的毒草,走出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