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戰事(一)

“疼不疼?”

明承殿裏,淩燁用冷帕子小心輕柔地敷在楚珩青紫的膝蓋上,皺著的眉就沒有松開過。

楚珩搖搖頭,按著臉上傷處,另一只手撫上淩燁眉間,將那些蹙起的弧度輕輕撫平,笑道:“我都不氣了,陛下還擰著眉嗎?”

淩燁擡頭看他一眼,沒說話。楚珩唇角微彎,乍看起來像是在笑,可眉眼卻並不活潑——他不是不氣,而是死心了。

這份親緣淺薄,過往強求期許,終歸徒勞無益。

楚珩莞爾又道:“我才從昌州回來,一路上看天又看雲,如今終於到眼前了,你都不笑?”

淩燁沉默移時,輕嘆口氣,依言揚起嘴角微微笑了笑。

“這還差不多。”楚珩滿意地說,他看著看著,眼底卻漸漸泛紅了。

——死心之前,還是會有傷心。

淩燁伸手抱住楚珩,讓他靠在自己肩上,“最後一次了。”

楚珩點點頭:“嗯。”一滴眼淚悄無聲息地落下來,順著臉頰滑進了領口,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那些傷心難過已經尋不到蹤跡。

此頁掀開,都過去了。

他沒有讓陛下敲打鐘平侯,是不想叫楚歆楚琰夾在其中為難。一邊是有生養之恩的父親,一邊又是血脈相連的兄長,世間哪有那麽多的非黑即白,姐弟兩個都是知恩又重情的好孩子,要他們徹底背棄哪一邊都很難。

從前在鐘平侯那受的種種漠視責難,就當還了這場空有其名的父子親緣。

最後一次了。

以後該如何就如何,他不會再委屈自己了。

……

宮裏樣樣精心,兩日後,楚珩側臉的紅腫指印已經褪去,雙膝間的痛感也消得差不多了。

帝都這幾日天氣不好,哪怕不下雨,也總是烏雲密布,難能看到晴空日照。

楚珩收了傘,踏進敬誠殿裏。

淩燁正在看影衛從南山傳來的加急密報。

“鐘太後的事怎麽樣了?”楚珩也是回來帝都才從淩燁這裏知道了太後在南山佛寺被刺身亡的事。

這是場不能出錯的對弈,稍有不慎,臟水就會沾到皇帝身上。平衡已被打破,興兵起戰勢在必行,但絕不能讓敬王以太後之死做筏子。否則日後史書工筆,難免要給宣熙帝留下一個“戕害嫡母”的墨點疑雲。

似是而非的汙蔑最難洗清,楚珩才不想讓他家陛下因亂臣賊子,而平白蒙受後世的詬誶謠諑之辭。

“蘇朗和你師弟星琿已經到南山了,風聲並未傳出,但敬王那邊已經得到了消息,想必在往南山趕。”淩燁折起密報,不慌不忙地道,“就讓他去,橫豎他都見不到太後的屍身。”

楚珩聞言卻還有些隱憂:“太後禮佛雖是微服前往、行程隱秘,但南山佛寺不敢怠慢,聽說駕臨當日內寺戒嚴,外男一律不得入內,能讓南山做到如此地步,非得是皇家女眷不可。因此許多人雖然沒有見到太後,但都猜出來了貴客。若是敬王從這點入手,引導輿論質疑……”

淩燁搖搖頭,說:“蘇朗傳來消息,他們在南山腳下,遇到了清和長公主。”

“什麽?”楚珩眉心頓蹙。

清和長公主是先帝與惠元皇貴妃的愛女,當年被鐘太後賜婚,下嫁宛州瀲灩姜氏,在姜家一度飽受輕慢。直到去年,皇帝派人出面,長公主才得以休離駙馬返回帝都。

“嗯。”淩燁道,“清和上次來宮裏見景行的時候,和朕說她要私下去趟食邑,其實是偷偷跑去了南山。”

淩燁說這話的時候,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楚珩一時間也有些茫然。清和長公主的身世復雜,她母親的真實身份是洱翡藥宗的遺孤,論血緣,公主該是明遠小師叔的外甥女。有這層關系在,楚珩對她、對景行都挺關切。

“她怎麽會去南山?”

“是啊。”淩燁將密報遞了過去,“太後的賜婚差點毀了清和的一生,她跟太後關系僵硬,怎麽會無緣無故地往南山湊?而且還不敢聲張,更不敢讓朕知道。”

淩燁停頓了一下,又道:“影衛已查過太後遇刺的現場,當值的禁軍近衛身上都沒有打鬥反抗的痕跡,甚至沒有戒備的表情,刺客一瞬間治住了他們所有人。”

楚珩眉心跳了跳,隨行的禁軍近衛都不是簡單人,能做到這個地步,這刺客必定大有來頭。

淩燁神色平靜下了結論,篤定道:“所以清和去南山,不是去見太後,她是去見千雍境主燕折翡的。”

或者說,見她的母親——“死而復生”的惠元皇貴妃。

淩燁也是不久前才知道這位“千雍境主”的真實身份。

宮史記載,貴妃薨在先帝駕崩的前一年,死因是“心悸”。比起隱姓埋名十四年毒殺先帝,現在更傳奇的是她的“死而復生”。不過她是洱翡藥宗宗主的女兒,得盡巫醫真傳,當年假死也不是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