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季夏(第3/4頁)

他並不想留在帝都從政,一來那些世家不會讓他好過,二來顏懋是丞相,中央諸官署處處都有他過去的影子,終究傷感。

入軍,既能擺脫諸世家掣肘,也是雲非願意為的事。

臨行前一日,皇帝有話囑咐,是楚珩來叫他。

傍晚暑氣漸消,走在宮道上,有風迎面吹來。兩個人半路無言,最終還是雲非開了口。

“對不起。”

楚珩“嗯”了一聲,聞言並不意外。

雲非微垂著眸,道:“最初在武英殿裏見到你,我確實很意外,也是那個時候才知道原來你就是鐘平侯府的二公子。”①

入武英殿前,雲非和楚珩就曾見過一面。

八月十二,晚,帝都城郊。

那一天,臨近中秋團圓,即將歸家的楚珩站在城門外,看著鐘平侯府的管家將他們的五公子前呼後擁地來接回府,嘴裏念叨著從早到晚一連等了好幾日,總算沒錯過。路過楚珩身邊時,管家道了聲“借過”。那時楚珩在原地站了許久,直到城門關閉夜幕降臨,他看著高懸的明月,恍然想起來,所謂中秋,從來都是家人間的團圓。②

他轉身離開,行在城郊林間,意外撞破了和千諾樓中人交談的雲非。

雲非那時不懂事,仍在跟顏相使絆子。八月十二是成德皇後生辰,顏相每年會去帝春台祭拜。雲非便私下雇了千諾樓的一隊人,跟蹤顏相,借機戳破顏相私入皇陵禁地的事,這真夠他爹喝一壺的。③

誰知那晚先是被楚珩撞見,千諾樓的人刀口舔血慣了,見楚珩像是不會武,當即想要滅口,好在被雲非攔了,只將楚珩嚇唬了一頓。之後千諾樓的人在帝春台竟碰上了微服的皇帝,當即跑了。但也闖了大禍,後來便是韓澄邈去查這樁案。

好在千諾樓重諾,信譽極好,以往從未有過暴露主顧之事,雲非惴惴了快一個月,見始終沒影衛來找他,漸漸地就放下了這事。

直到九月廿三,楚珩入職武英殿,他們再見。

“我怕事後生變敗露,曾經算計過你三次,想將你趕出宮。”雲非說。

第一次是在武英殿,雲非刻意讓楚珩務必記得武英殿“禁軍與狗,不得入內”的規矩——他知道陛下有逢五逢十練劍的習慣,也知道陛下練劍時會穿武服便裝,並不愛很多人隨駕伺候。那日是十五,恰好輪到雲非休沐,他又與楚珩強調了幾遍“規矩”,果不其然,楚珩誤以為便服的皇帝是前來挑釁的禁軍,將那句大不敬的話說了。④

可後來楚珩因禍得福,反被調去了禦前。這讓雲非更不安了。

於是就有了第二次,在宮外明正武館。武館二層的廂閣都是提前約的,那日正輪到雲非當值鎮場,他當然知道嘉勇侯世子徐劭會來,於是刻意讓楚珩跟徐劭碰了面,徐家畢竟是太子母家,徐劭在武英殿的親弟弟徐勘都未能被選去禦前,反而楚珩一個花架子越在了前頭,徐劭如何能服氣?果然與楚珩起了沖突。④

但事後陛下只罰了徐劭、徐勘,對“如有下次,一並處置”的楚珩卻放過了,仍繼續當他的禦前侍墨。

內力不足便借外力,如此,便有了第三次,在大理寺。

臘月初五晚,雲非和葉書離、蘇朗、韓澄邈以及楚珩一起去套徐劭麻袋,他們約在四時食居對面的茶樓碰面。那晚,雲非是與楚珩一起來的,他在宮門口等楚珩,和楚珩上了同一輛馬車,這件事很多禁軍都看見了。後來雲非去大理寺自首,楚珩這個共犯無疑是最逃不脫的。④

這一回鬧到了朝堂上,已經不只是“下次”,甚至是“下下次”了,楚珩還是沒有被趕出宮。

而顏相點破了雲非的算計。⑤

後來雲非挨了大理寺刑杖,楚珩和蘇朗他們一起來探望他,臨走時楚珩避開眾人,將入職武英殿時雲非與他說的話,還給了雲非——“我不想再有麻煩,我希望你最好也是。”

他在雲非肩上拍了三下,那時雲非知道,如顏相所言,他一直都清清楚楚。⑤

“我知道。”楚珩語氣平靜,瞥了雲非一眼,“但看在陛下的份上,我不和你計較。這聲道歉我收了。”

雲非應聲,沒多想他話裏含義。

“日後到了北境,好好做些實事。陛下將你送去朔州,那裏是顧氏的地盤,顧家人自會不留余力地護著你。已經給你鋪好了錦繡前程,只等你在朔州攢幾年人脈資歷,屆時收拾敬王或西征虞疆,你都能趕上,有幾筆漂亮的軍功,等再回來說不準就是‘國’字、‘軍’字號的將軍了,到時候幾十萬大軍一帶,別說澹川顏氏,幾家子捏在一起,也撼動不了你了。”

雲非捏了下拳,低聲道:“我只想來日有能力可以給他掙來應有的身後名。”

——顏相生前曾官居尚書令,論理是有資格得個謚號,但他免官治罪,死時是庶民之身,哪怕有,也不會高。皇帝壓下了所有議顏相身後名的奏折,並沒有給他任何追封贈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