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軟肋

從茶經樓出來,又去見過吳不知,楚珩回到敬誠殿已接近未時了,大朝會早已結束。

踏上月台,殿前值守的侍衛就給他比了個手勢,高公公亦從外間走了出來,低聲道:“陛下聖心微怏,到這會兒都沒用膳,楚侍墨小心伺候。”

楚珩頷首道了聲謝,擡腳走了進去。

書房裏十分安靜,許是沒開窗戶的緣故,光線略有些黯淡,淩燁孤身倚坐在羅漢榻上,他冕旒未除,身上仍是繁復隆重的天子朝服,臉上淡淡的沒什麽表情。腳步聲近到身前,他擡頭望了一眼,眉眼微微舒展:“回來了?”

楚珩應了一聲,走過去替他摘冕旒,“怎麽不吃飯?”

淩燁坐直了身體,一手搭在他腰上,方便他動作,“等你回來。”

“借口。”楚珩小心地摘下玉笄,“早上走之前就說好了,我去見那個寧州學子,中午不和你一道。你不聽話。”

淩燁唇角微微動了動。

楚珩解下冕旒放在一邊,又牽起他的手往側邊暖閣走。門口侍立的高公公察言觀色,帶著侍裳宮人進來收拾,楚珩回頭吩咐了句:“午膳就擺在暖閣,清淡一些的就好。陛下等會兒要小憩,若有人請見,就先讓候著。”

高匪應是。

楚珩拉著淩燁進了暖閣,取下衣桁上的天子常服替他換上。

小祝公公放輕腳步走過去打開了窗子,陽光頓時流淌進來。

淩燁開口問道:“都吩咐好了?”

“嗯。”楚珩眉眼專注,低頭替他系著腰帶,回道,“見過吳不知了,停行卷的事,初五大朝會一散,外面就傳開了。那些寒門學子大多都很期盼,同年們一見面皆談此事。只是初五那天朝堂上未有定論,他們不知道陛下會如何聖裁,還不敢在外頭大聲說話,和報團反對的世家子弟們公然唱反調。”

“我和吳不知說了,停行卷一定會成,讓他和素日交好的寒門同年們大膽聲援,凝結的聲音越大越好。他意氣慷慨,胸懷抱負,兼之有遠見,自然明白。”

行卷一停,最先受益的自然是他們這些底層的平民庶族。有聖上在背後扶持,待到日後寒門士子人多了,在朝堂上有力量形成自己的聲音,便能漸漸掙脫世家大族的束縛。而相應的,皇帝也會少受許多掣肘。

淩燁點點頭,思忖片刻後道:“宣政殿上今天已經定下此事了。幾大世家馬上就會有新動作,這些寒門學子經的事少,不比那些世家子弟耳濡目染九州朝政,不是他們對手。被人一嚇一誘,難保不會失了章法。回頭我讓容善派些影衛喬裝下去,挑頭帶著學子們鬧,先前查封千諾樓網羅到的一些世家陰私把柄這時候放出去也剛好合適。”

“嗯。”楚珩說,“吳不知投的漓山行卷,回頭容統領布置好了,就讓露園引薦這些喬裝影衛吧,打進他們學子內部容易些,我寫封信給齊師叔讓他安排。”

“行,就依你。”

午膳很快擺了上來,淩燁興致闌珊,楚珩便洗了手給他夾菜,高公公侍立在一旁,見狀總算松了口氣。

午膳過後,楚珩拉著淩燁到暖閣裏間榻上歇了一會兒。

宮人們掩上門退了出去,室內一片靜謐,良久,淩燁輕輕嘆了口氣,闔眸低聲問道:“阿月,你有過不得已的時候嗎?”

楚珩側頭望著他黯然無神采的眉眼,心裏一疼,默了一陣,說:“有。”

越是強大,身上肩負的責任就越多。到了他們這種境地,不得已往往是要流血的。

就像當年在漓山天霜台,他提著明寂劍朝向走火入魔的小師叔的時候。所謂不得已,便是劍不由主,出鞘不祥。

楚珩閉了閉眼睛,轉而說:“我今天遇見沈英柏了。”

“嗯?”淩燁回過神,“那倒是巧了,省得再尋契機和沈家談了。”

楚珩將茶經樓裏的事和淩燁講了一遍,想了想又坐起身,去拿兩個人放在衣桁案幾上的荷囊,將那兩枚私印取了出來,並在一起,放到床頭。

他傾過身,在淩燁唇邊輕輕吻了一下,扣住他的手指說:“我一直在,我會陪著你。”

山河主人,屬楚珩也。

淩燁被楚珩靠過來攬著腰,就這樣沉沉睡去。

*

轉過天,帝都城裏果然喧鬧了起來,初十大朝會上,陛下命顏相呈章程,離正式停卷只差一道昭告九州的聖旨。

世家旁系的子弟們霎時炸開了鍋,齊齊聚到朱雀街相府門前,聲討顏相亂政,意圖以民意為由,向陛下施壓。

而很快的,從前需得看他們臉色的寒門學子居然也集了起來,盛贊顏相深明大義。更有好事者,反圍到了幾個最跳的世家子弟府邸門前,宣稱真本事最能服人,公子貴胄們平日裏不是都斐然成章嗎?那有什麽不敢甩開膀子下場考的?除非心裏有鬼,欺世盜名,甚至欺君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