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平衡

昨日晚間,文信侯府書房。

送走了十來位世族公卿,文信侯沈文德靠在圈椅裏,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科舉停行卷傷及世家人脈根基,這些人急倒是都挺急,可真到了出主意的時候,又都啞聲了。說來說去都是幹等著別人先出頭,輪到自己,就只想跟在後面說一聲“臣附議”。

出頭椽先爛,這道理誰不懂?

皇帝掌權至今不過兩年有余,他淡漠外表下的真實脾性始終沒人參得透,可他的手腕滿朝文武已經見識過了——太後當年權禦九州,指點江山何等風光,如今還不是蝸居在慈和宮裏念佛養性?齊王的墳頭草都半米高了。靖章宮裏沉默了幾天,武英殿也沒有口風透出來,外頭摸不到皇帝的心思,自然都不敢第一個上去。

酉正兩刻了,書房外傳來了叩門聲,女兒沈黛走了進來,福身問安請他移步花廳用晚飯。

沈文德點點頭,擡眼望著遠山芙蓉般的女兒,上巳節在朝賢山上偶遇皇帝卻被推拒的事,他聽長子說了。沈黛回來後,在房裏傷懷了好幾日,但只要踏出院門走到人前,依舊是儀容端麗、秀外慧中的模樣。

沈文德在心裏暗暗點頭,開口問:“你哥哥呢?”

沈黛回道:“去官署接祺然了,這會兒差不多也該回來了。”

沈文德聞言眉心舒展,“嗯”了一聲。

年後開春,陛下讓淩祺然去太常寺學掌禮樂,小郡王別的且不說,最起碼勝在聽話用功。

這孩子年少失怙,堰鶴沈氏是他母家,雖說有底氣護他一輩子富貴無憂,但淩祺然說什麽也是個超品郡王,又不像敬親王一般與陛下有皇位之爭,堂兄弟間還是有點情分在的,將他當成一般閑散世家子養著,反倒白白辱沒了郡王的名頭。

原先在慶州堰鶴城就罷了,如今慎郡王既然來了帝都,沈文德這個做舅舅的原也是想尋個契機同陛下提一提,好給慎郡王謀個像樣的差事。如今陛下的安排,不可謂不好。

正說話間,沈英柏和淩祺然已經回來了。

“父親找我?”沈英柏拱手行禮。

進書房門見沈黛也在,小郡王高興起來,朝沈文德喊了聲“舅舅”,便奔去了沈黛身旁,將手中油紙包著的糕點遞過去,笑嘻嘻地道:“表姐,我和表哥專程去了趟外城給你買的!剛出爐的還熱呢!”

沈黛這些天心中郁郁,淩祺然看在眼裏,雖然嘴上沒有直接安慰,但卻換著法子哄她開心。沈黛心裏一暖,微微笑了笑,接過糕點道了聲謝。

沈文德還有話要與沈英柏說,便讓沈黛與淩祺然先去花廳用飯,待姐弟兩個出了院門,沈文德方道:“你妹妹的事,不宜拖太久,遲則生變。這次停行卷,或許是個機會。”

沈英柏沒急著應聲,望著沈黛的背影消失在視野裏,收回視線沉吟片刻,開口道:“父親一定要讓黛黛進宮嗎?”

“?”沈文德愣了一下,繼而皺起了眉,“怎麽叫一定?先帝當年留了口諭,指明了你妹妹為新皇貴妃,進宮不是應該的嗎?”

可是顧柔則已經不做皇後了,沈英柏想。

“況且陛下年輕,風華正茂,早晚要選秀納妃、充盈後宮,我們家這麽些年都是以後妃的儀禮教導你妹妹,樣貌性情家世哪點配不上?沒道理別人家的女兒都進宮承恩,我們家現成的‘準貴妃’反倒打退堂鼓了。”

沈文德頓了一下,又嘆口氣道:“宮裏沒個人倒底是不成的,這次停行卷,靖章宮遲遲沒有動靜,咱們外面人兩眼一抹黑,什麽都不知道,你瞧瞧那些世族公卿,抱成一團又自亂陣腳。但凡後宮裏有個人在陛下身邊服侍,隨便遞出點風向來,我們都不至於那麽被動。”

可如果沒有那個“早晚”呢?或者說只有“晚”呢?沈英柏抿唇不語,神思不由自主地往外飄散,想起了上巳節那日禦前侍墨給慎郡王的那只蘭草手環。

出頭椽先爛,停行卷之事上還摸不清皇帝心思,這些世家就瞻前顧後不願領頭,只想跟在後面壯勢,怕的就是皇帝事後“擒賊先擒王”。

換到選秀納妃上不也是一樣的道理嗎?不管出於什麽,皇帝現在擺明了,還沒有那份開後宮的心。這時候按頭逼著他納,且不說後來的,反正對第一個入宮的沈黛未必是好事。沈家是有實力能保沈黛平安,可陛下要是再納個蕭家的姑娘跟你打擂台,有苦都說不出了。到時候在後宮裏得寵失寵、有子無子,那就真都“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了。

沈英柏眉心微擰,想了想,謹慎道:“蕭侯上月離京去宜崇,算算日子,他回來的時候會試剛好開始,行卷是停是立,差不多也有公斷了。”

“來去都這樣巧,難保不是知道了什麽風聲,蕭溫琮是擺明了不想摻和。”沈文德敲了敲圈椅扶手,思索道,“還有穎國公蘇闕,督撫西北,他人雖然走了,蘇家旁支聽見停行卷的消息卻一點不亂,恐怕穎國公動身前就安排過了。這麽看來,陛下是早有這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