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平衡(第2/3頁)

沈英柏點了點頭:“那父親的意思是?”

沈文德忖度半晌,沉聲道:“沈家往上數連出過三代帝師,桃李遍及靖慶越三州,享譽士林,停行卷雖然傷,但還不至於像旁人一樣折胳膊斷腿,依我看,並非決然不行。”

沈英柏心裏一動。

又聽他話鋒一轉,淡淡道:“但這天底下沒有白得的好處,你妹妹的事,我知道裏頭有那個楚珩的影子。”

提及這個名字,沈文德眼神暗了暗,冷意一閃而過:“你母親說,實在不行……”

話到嘴邊,沈文德又忽然想起了什麽,喉頭滾了滾,咽下那個不祥的字眼,轉而“咳”了一聲,道:“沈家也不想鬧得太難看,這樣吧,待禦前侍墨出宮,你就邀他見一面,將裏頭的利害講明,且看看他怎麽說。若是不成……”

“父親!”沈英柏皺起了眉,臉色凝重地打斷,“您別忘了,他是楚家人,更是漓山人。穆夫人離開前,曾跟母親說過一句話,東都境主葉見微最是護短,您不會覺得這只是隨口一提吧?”

“……不成再議。”沈文德說。

*

初十,沈英柏一句話果然邀到了轉身的楚珩。馬車駛進內城,在一處茶經樓前停下,楚珩跟著沈英柏上了坊樓頂層,觀景台早早清了場,四面開闊,一覽無余,確實是說話的地方。

楚珩掃了一眼邊上的屏風,玄關後是一間供貴客稍歇的小廂房,他眉梢動了動,沒有說話。

沈英柏請他入座,親手執壺斟茶奉了過去,道:“今春的鶴山玉芽,不是什麽名貴的好茶,但好在嫩,楚侍墨將就著嘗一嘗。”

楚珩神情淡淡的,捧起杯子道:“堰鶴城的鶴山玉芽,乃是慶州一絕,名滿天下,沈世子過謙了。”

沈英柏微微牽了牽唇,沒有應聲。

楚珩淺嘗了一口放下杯子,擡眸看向他:“世子邀我來,應該不是只為著請我喝茶吧?”

沈英柏倒也不繞彎子,開門見山地道:“陛下想停行卷。”

——他們在這裏說話的時辰,宣政殿正在開大朝會,這件事此刻應該已經有論斷了。

楚珩沒有否認。

沈英柏繼續道:“行卷一停,各大世家的旁支親脈要想入仕,就不像現在這樣容易了,管你是誰的親戚,不實打實地苦讀十年,真沒膽子下場去考。沈家也有不少旁系親朋,這些天沒少上門來求,想了想,停卷確實有許多不利之處。”

楚珩未語,等著他將話說完。

沈英柏也不賣關子,話鋒一轉又道:“楚侍墨應該聽說過吧,士林中有‘南韓北沈’之說,來日停了行卷,各州學子勢必要將重心從‘拜山頭’轉到‘拜名師’上。說句不客氣的話,堰鶴沈氏連出過三代太傅,本就是西洲文壇名家,拜師首選,若這樣看,停行卷似乎也沒有那麽差。”

言下之意很明顯,停卷可以是壞事,也可以是好事,前者還是後者,就要看條件談不談得攏了。

楚珩眼角余光掠過側邊的屏風,微微扯了扯嘴角,沒有接他的話,輕呷了口茶,平靜道:“沈世子,南韓北沈,你已經看到了一,怎麽就不在往深了去想想二呢?”

沈英柏一愣,一時間沒能參破他話裏深意。

楚珩放下杯子,輕輕笑了笑,道:“你跟我開門見山,我也不和你繞彎子,滿朝文武都知道,顏相和現任韓國公韓卓曾是師兄弟,只是二者政見時有不和,早已分道而行。從前的事且先不說,但我跟你透個底,在停行卷一事上,韓家一定會與顏相站成一線。”

沈英柏眉心動了動。

“沈世子是聰明人,”楚珩平聲說,“韓家為什麽這樣選,其實你剛才已經說過了,行卷在時,裕陽韓氏再有盛名也只是昌州眾多‘山頭’裏的一座,莫要說宜崇,穎海都比它強;可若行卷不在,裕陽便是東洲首屈一指的文壇名家,焉知明日不勝今?”

沈英柏握著茶杯的手一緊。

楚珩眉間神色淡淡,傾斜手腕從杯中灑了些茶水到案上,沾濕手指慢慢地寫了兩個字,沈英柏目不轉睛地盯著,筆畫成形緩緩映入眼簾,他心頭驟然一頓。

楚珩收回手指,說:“沈家官海沉浮經年,九州政事沈世子是從小學到大的,最應該明白,朝中勢力此消彼長,上位者運籌帷幄,最終不過‘平衡’二字。一枝獨秀難能長久,九州之大,士林文壇不可能只有韓家。”

沈英柏沉默。

——南韓北沈,堰鶴沈氏與裕陽韓氏已經是一種平衡,但日後還是不是,就看如今怎麽選了。

“停行卷的事陛下一定會做。”楚珩篤定道,“不是今年,也是明年,世家大族若有心,大可聯合起來反對,但說句大不敬的話,不是陛下,也會是太子。”

停行卷傷及世家卻有利皇權,一旦有人在帝王心裏種下了這個種子,哪怕時間再久,終會有開花結果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