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帝心(第3/4頁)
而嘉詔徐氏,喂藥清晏是一件,協助宮變是第二件,兩樁他不容之事,徐妃自戕抵其一,他又賜了一杯鴆酒,讓嘉勇侯府中人自己選。
於是三日後,嘉勇侯夫人乍聞女兒慘遭齊王亂黨毒手,哀怒攻心,跟著歿了。至於嘉詔徐氏的其他人,淩燁只懸了把刀,暫且沒動。無關其他,只是因為清晏不能有一個身為謀反亂黨的生母,否則其位難正。
但是這並不代表一切都可以當作沒有發生過。
宣熙六年夏,皇長子生母徐氏薨,獨墓獨葬,不加謚無追封,不入玉牒,不附帝陵,永不系帝謚,永不入地宮。
敬誠殿裏沉重的帝王威儀壓得人幾乎喘不過氣來,每一寸時光都顯得分外漫長。
徐劭跪了許久,面孔青白,全身栗栗,從起初的雙腿刺痛跪到已經感受不到雙腿存在,正殿裏的燃著熏籠再暖,也驅趕不走由心而生的徹骨寒。
盡管徐劭並不十分清楚自己的長姐當年在宮裏到底做過什麽,讓皇帝涼薄至此,但是他卻知道,當年嘉詔徐氏站隊齊王,只憑這一條就足夠了。
皇帝沒有清算,不過是看在嘉勇侯府是皇長子母家的緣故,為保全皇長子尊榮,這才留了一線,未將徐氏一並打為謀反亂黨——因為皇長子要居儲君位。
宣熙七年新冬,皇帝力排眾議,祀天地謁太廟,冊立皇長子清晏為大胤儲君。
儲君既立,朝堂上便掀起了一陣為儲君生母請謚追封的呼聲。人人都知嘉詔徐氏曾是太後黨羽,誰也不敢提“皇後”二字,嘉勇侯徐遨率眾上書,請求追封儲君生母為皇貴妃。
徐劭清楚地記得,父親這封折子遞上去以後,皇帝留中不發,對此始終不置一詞。
直到三日後帝都大雪停,天子影衛首領淩啟親至嘉勇侯府,帶來了皇帝賜的一杯酒。
雪霽初晴,淩啟站在侯府的正堂裏,漠然看著跪在地上面如死灰的侯府眾人,說:“陛下的意思,侯爺可明白了?”
金盞裏的酒液清澈透亮,泛著微微的紅,這樣的酒徐劭見過兩次,第一次帶走了他的母親,第二次,在他的父親萬念俱灰抖著手將要一飲而盡時,淩啟屈指彈出的一道氣勁打翻了嘉勇侯抿到唇邊的金盞。
鴆酒沿著嘉勇侯的指隙淌了一地,淩啟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侯爺,陛下已經饒過嘉詔徐氏兩次,不會再有第三次。望侯爺好自為之。”
那時的絕望徐劭現在還能清晰地記起,鴆酒灑在地上後散發的陰寒氣息,嘉勇侯府沒有一個人會忘記,沒人有劫後余生的慶幸。所有人都知道,嘉詔徐氏上空的雪,很難霽了。
翌日,嘉勇侯徐遨至敬誠殿,稽首伏地請罪,未能得見天顏。朝中再沒人敢提儲君生母追封之事,那些上書的折子悉數留中,皇帝也並未因此遷怒任何人。
此後一直順風順水地過,時間久了,這些陳年舊事誰也不提,就都當作翻了篇。
後宮空置已久,不少世家探過口風,皇帝卻始終沒有選秀納妃的打算,闔宮裏只有清晏一個太子,得天獨厚。
擺在明面上的形勢人人都看得出來,嘉詔徐氏這個太子母族自然也跟著水漲船高。皇帝暫且不算舊賬,嘉勇侯徐遨繼續朝中任職,徐家子弟大都算是爭氣。
不管以前如何,嘉詔徐氏自儲君正位之日起,就必定是太子身後最忠實的擁躉——這顯然是皇帝默許,否則當日齊王事敗滿朝清算時就不會放徐家一馬了,嘉勇侯府自己也清楚。
只是日復一日的默許中,一杯杯奉承討好的黃湯下肚,久而久之,那杯散著陰寒氣的鴆酒就被重重錦繡榮華壓在了最底下,連徐家人自己都要漸漸開始淡忘了。
直至今日,這封一年前的折子重新被皇帝扔到了眼前,徐劭才恍然驚覺,徐家其實早沒了根基,生死榮辱真正只在皇帝一念之間。
翻手,是太子羽翼,皇親國戚。
覆手,是齊王亂黨,謀反逆臣。
整個嘉勇侯府,便如一身錦衣華服冰上走,腳下冰層若是碎了,這滿身的錦繡便全成了落水後的催命符!
徐劭伏在地面上,手指按得發白,不住打了兩個寒戰。
敬誠殿裏燒了地龍,禦案前更是點著熏籠,暖煙裊裊,可徐劭卻覺得自己置身於萬丈冰川。
地面上的金磚仿佛透著森寒的氣息,那寒意順著手指,沿著雙膝一直淌進心窩裏,冷得他牙齒都忍不住瑟縮顫抖。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整個嘉詔徐氏都是處在汪洋瀚海之中,太子是他們唯一可以觸及的浮木。
前段時日,清晏跟顧彥時去了皇帝母家北境踏雪城,至今還未返回帝都。
他不滿周歲時就被皇帝抱去明承殿親自教養,是闔宮上下的眼珠子,近兩年皇帝回絕所有選秀納妃的折子,理由便是國本已定,儲君尚幼。聖眷隆重至此,來日太子踐祚禦極,嘉詔或許便是下一個飛花踏雪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