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帝心(第2/4頁)

宣熙五年,皇長子清晏出生。

淩燁一直都知道,至少在他奪回權柄以前,清晏或多或少同樣是一枚棋子。於他於太後都是,不論他想不想。

他暗中籌謀,積蓄力量,不顯山不露水,以待一擊必殺的時機,清晏便成為了朝中保皇黨的一顆定心丸。

太後必須要一個生母把控在她手裏的孩子,來搪塞天子母家和朝中保皇黨,以暫時扼制朝中不斷要為皇帝娶後納妃、延綿子嗣的呼聲,為她的長子齊王爭取改天換日的時間。

那時候難過嗎?每一日都難,難到了極點,行差踏錯就是輸,處處都是不得已。

不爭行嗎?不爭就得死,爭不過也得死,煙火人間三千道,他就只有那一條路可以走。

天家中人,嫡子之間,命跟權一直都是連在一起的。

這九重闕這麽大,也就住了那麽幾個人,可偏偏都是你死我活,誰也容不得誰。人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只有清晏是棋盤上純粹的一顆子。

人常言虎毒不食子,可偏偏人惡甚鳥獸。清晏那會兒才多大,小小的一團,話都不會說,只知道含著一包淚揮著小手嗚嗚哇哇。他起初還以為是清晏愛哭,後來才知道,那是小孩子在受罪。

藥是太後給的,卻是徐妃喂的。

太後只是需要一個搪塞朝臣的棋子,並不樂見一個聰慧健康的皇長子,她需要嘉詔徐氏的忠心,清晏便是那塊試心石——

起初他是這麽以為的,直到天子影衛暗審過清晏乳母,才知哪裏是太後主動給的。

是了,他這個皇帝在太後眼裏都不足為懼,何況一個路都不會走,任人拿捏的孩子。太後是要確保嘉詔徐氏的忠心,但卻不是用清晏,而是徐妃自己。徐妃轉頭就去了趟重華宮,將藥全喂給了清晏,以示自絕後路。

太後也知情。

“哀家說過,只要她不做不該做的,定保她性命無虞家族無恙,絕不食言。這藥不會把她怎麽樣,不過是徒個安心表個忠心,本就不是什麽厲害的藥,平日裏不會叫人吃丁點苦頭,只是敲打一二罷了,哀家也不吝嗇那點解藥。”

宣熙六年,勝負已分大業已定,皇帝與太後在慈和宮曾裏有過唯一的一次私下談話,太後對他說:“論心狠,我們天家母子,恐怕都不及人家。哀家都沒想過她會喂給不滿周歲的皇長子,孩子太小承不住藥性,雖不會死,活受罪罷了——這話哀家提醒過她。”

“皇帝後來知道此事了吧?不過無妨,徐妃這帖藥一下,嘉詔徐氏就再無轉圜的余地了,哀家的目的也達成了。徐妃這步棋下得可真夠絕,全了自己、表了忠心那都是次的,最主要的是嘉詔徐氏壓根就沒想過你會贏,於是提前拿‘舊帝’的皇長子給未來‘新皇’賣個好,結一份莫大的善緣。徐妃這事辦的可真是漂亮,真真讓人覺得熨帖。”太後看著面前這張與先皇元後顧徽音分外相似的臉,如是說。

“雖說你與她沒什麽情分可言,平日裏連相敬如冰都算不上,但皇帝還是不夠狠,哀家要是你,知道此事後別說明面上的尊榮體面了,命都不會給她留,即刻絞了才是正理。你對一個只在封妃之日說過幾句話的女人已是仁至義盡,可人家家裏既有別的高枝要攀,不只不領你的這份仁慈,有一次觸你的底線,就還會再有第二次。”

“不過哀家後來也仔細想過,其實這事說到底,怨不得旁人,只能怪皇帝你心思藏得太深,萬事隱忍不發,一點鋒芒都不露,嘉詔徐氏看不出你的好來,這才叫清晏活活受罪。皇帝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太後的語速很慢,懷著滿腔的惡意,仿佛生怕他聽不清似的,一字一句都說得極其清晰緩慢。①

淩燁記得,那時候清晏總是頭疼發熱病症不斷,一來二去的,他就起了疑心。天子影衛暗查過後,他隱忍不發,只將清晏帶回了明承殿,說是要親自撫育教養,暗裏由影衛解毒。

不是不想處置徐氏,而是時機未到,一旦他貿然動手,暗中收攏的力量頃刻間就會被太後察覺,多年籌謀稍一不慎便化為煙土。

太後和齊王輸在了他的厚積隱忍和他們自以為勝券在握的輕敵上。

宣熙六年端午,大雨夜,帝都宮變,齊王逼宮謀反。淩燁坐在太極殿象征至高無上皇權的九龍椅上,上半夜目睹血染九重闕,下半夜又看著大雨將血水洗刷幹凈。

一夜過後,齊王兵敗出逃,太後退居慈和宮,徐氏女協助齊王宮變,事敗當夜畏罪自戕。

一個月後,鎮國公世子顧彥時斬齊王於澄水之濱,親手為其父顧崇山報仇血恨,一戰成名。

而後三個月,該貶謫的貶謫,該拔擢的拔擢,該清算的清算。三司會審後,齊王母族硯溪鐘氏以謀反罪論處,夷誅三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