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禦前

不知何時過來的天子影衛齊齊侍立在陛下身後,聞令立刻就要走上前來帶人。

楚珩已經認定自己今日在劫難逃,便先強迫自己暫且忽略杖責的疼痛,低著頭默默在心裏盤算了一下,二十杖會死人嗎?

不會。

……那就打吧。

謝初卻沒有他這麻痹思想式的自暴自棄,旁人挨二十杖便罷了,像楚珩這樣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花架子,恨不得連劍都拿不穩,二十杖挨完,那得在床上躺多久?

謝初想想就頗覺不忍,急忙在皇帝身前跪了下來:“求陛下開恩,楚珩他剛開始當值,不懂規矩,是臣教導無方,才讓他一時沖撞了陛下。求陛下看在他第一回 犯錯,又剛從漓山回來不曉京中人事的份上,饒他這一回。”

他這廂話音一落,武英殿跪著的眾人也連忙跟著求起情來。

淩燁仍是神色冷峻,垂眸看著跪在自己身旁的楚珩,一言不發。楚珩兀自低頭跪著,也不知道在想什麽,連認錯求饒的話都不知道說一句。

天光撒落肩頭,他們倆就這樣融在彼此的影子裏,身前仿佛劃開一條長長的分界線,將眾人都隔絕開來。

良久,上首忽然傳來聲音,皇帝淡聲道:“楚珩——”

楚珩像是才回過神,垂眸斂目,後知後覺地道:“陛下息怒,臣知錯。”

“看在謝統領的面子上,饒你一回。二十杖先記著,如有下次,一並處置。”

跪著的眾人長長地舒了口氣,然而還不待這口氣兒松完,就又聽皇帝話鋒一轉,冷冷地繼續道:“你這般能耐,留在這可真是屈才了。從明日起,你就直接到敬誠殿來,朕倒要看看,這二十杖能記到幾時。”

陛下顯然怒意未消,話音一落,劍也不練了直接擺駕回了敬誠殿。

眾人紛紛從地上站起身,十分同情地齊齊看向楚珩。

未經層層考核,被陛下金口玉言直接點到禦前,武英殿中少之又少難得一見。但是此刻絕沒有誰會羨慕楚珩的“好運氣”——

被皇帝放到眼皮子底下親自抓小辮子,楚珩大概是大胤九州獨一份的體面。

這禦前去的,想想就讓人不寒而栗。

楚珩低垂著眸子,站在殿門下的陰影裏,整個人像是還沒緩過勁來,依舊沉浸在濃濃的悲傷和絕望中。

武英殿眾人紛紛上前,拍了拍楚珩的肩,絞盡腦汁地安慰一番,開始七嘴八舌地和他叮囑起在禦前的種種注意事項來。

雲非先前跟楚珩信誓旦旦,佩刀掛劍地跑到武英殿來的,必定是不當值的皇城禁衛軍尋釁滋事,又再三強調“禁軍與狗,不得入內”,叮囑他絕不能輸了天子近衛營的氣勢,一定要罵人拉鈴打架一氣呵成,充分彰顯武英男兒崢嶸本色。

然後頭回就出了事。

雲非磨蹭著上前,期期艾艾地安慰楚珩道:“陛下日理萬機,不定幾天就會忘了這事兒,也不用太擔心。但就是你要注意一點,在禦前千萬別再讓陛下撞見錯處,不然可能會……”雲非越說聲音越小,眼神閃躲,心虛地低頭不敢看楚珩。

圍在一旁的眾同僚都聽出了他的未盡之意,紛紛投去譴責的眼神,對比之下,不禁對楚珩愈加同情。

陸稷左顧右盼,見沒人說,於是想也不想就十分自覺地把雲非的話補全了:“放寬心,陛下輕易不殺人,對天子近衛一向寬縱。你方才都算得上是大不敬了,陛下不也沒深究麽,所以日後最多就是二十杖變四十杖,死不了人的。”

“……”

二十變四十,在床上多躺一個月,閑散日子一去不復返,還得時刻提心吊膽,這也太虧了些。

就算楚珩本不覺得有什麽,這會兒也要被他們說崩心態了,求助地望向謝初,哀聲道:“大統領,我想在武英殿看大門……”

謝初十分不忍,但也沒法,只得親自提點楚珩在禦前的諸多事宜,又在傍晚時分動身去找了天子影衛的首領淩啟,請他在禦前幫忙照應一二。

不想淩啟一見謝初,不待他開口,就已猜出來來意,直接道:“你是為楚珩來的吧?”

謝初聞言一怔。

淩啟負手而立,微微笑道:“知道你護犢子,不過老謝你且放寬心,楚珩去禦前,是意外卻也不全是意外。至於他那二十杖,暫且還打不下來。”

謝初不解其意,皺了皺眉還要再問,誰知淩啟竟怎麽也不肯多說了。

翌日是十月十六,楚珩換了身赤線雲紋滾邊的衣服,到武英前殿取了令牌,便在眾人同情憐憫的目光裏,和今日禦前當值的同僚一起踏上了去往敬誠殿的路。

敬誠殿隸屬靖章宮,地處皇城前廷中軸線上,是陛下日常處理政務的場所,也是九州權力的最中心。

甫一踏進靖章宮,沉重肅嚴的帝王威儀便迎面而來。無論是殿內服侍的宮人,還是禦前值守的侍衛,每個人都是垂眸斂目,疾步而行,就連偶爾的交談也是再三放低了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