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大雪(第2/3頁)

我們不約而同地擡起頭。

只見,如鵝毛般的雪花從漆黑的天空中紛紛揚揚的落下來。

一時間,我怔怔地望著天空。

我們所在的地域已經算是靠南方的城市,冬天氣溫最低時也不過是在零度左右徘徊,從小到大,我都幾乎沒有見過幾次真正下雪的時候。

這座城市最冷的冬季原來早已悄然降臨了。

我側過頭,身旁的秦燼佇立在被夜色覆蓋的雪天裏。

四周悄然無聲,只有我們兩個。

秦燼微仰著頭,目光望著遠處,說話時吐出一點白霧,他用有些許悵然的口吻道:“又下雪了。”

我睜了睜眼,心臟好似也跟著頓了頓,疼痛地抽了一下。

是啊,又下雪了。

上一回,還是那許多年以前,我和他應當此生都不會忘記的那一天。

誰也不曾料到,鮮少甚至從來不降雪的江淮一帶驟然來了一場罕見的暴雪,秦燼當時人在外地,本來好像只是去實地看廠,也不知是抽了什麽風非要開高速趕回來。

然後他就在路上出事了。

那會兒,按照所有外人的看法,即使是那輛發瘋的面包車主動先撞得他,秦燼也算是十分自作自受——

因為交警和救護車到的時候發現他的車輪連防滑鏈都沒有來得及裝。

那種惡劣天氣,高速都已經提示要封路了,行車記錄儀顯示他幾乎開到了一百二十碼,頂著狂風大雪,發生任何交通事故都並不奇怪,我聽說的時候都懷疑他是不是不想活了,趕著去投胎,才幹得出這麽危險這麽不要命的事。

那時,我亦從來沒設想過,若是他有別的緣故呢?若是那輛襲擊他的車輛根本就是在“追殺”他呢?

從小生活在和平年代,即使我的家庭不算特別幸福,但遇到的至少都只是“正常”範疇的普通人,“正常”的範疇是什麽呢?就是能幹出來逃個票插個隊這樣的小壞事,大奸大惡卻是絕不敢犯的,更不可能對自己的親子下手。

我更想不到這世上真的會有喪心病狂到違背所有倫理道德、法律底線的怪物存在,這些怪物還披著張高人一等、體面貴族的皮囊。

秦燼被撞得面目全非、摔下山崖的車是幾個小時後被發現的。

那會兒我已經和他分手了,在家無所事事地喝得爛醉,第二天,窗戶外頭全是茫茫的白色,樹枝被壓得彎下了腰,好像這整個世界頓時變得嶄新而陌生。

我酒醒了,恍如隔世地接到醫院的電話,那時他人早就進搶救室,被連下了三張病危通知書。

也不知當時給我打電話是哪個醫生,特別危言聳聽。

上來就是一句:“秦燼家屬是吧,建議做好心理準備,他的後事可以籌備起來了。”

一瞬間,我舉著手機,呆站在原地。

窗外的大地在大雪中是幹凈純潔的白,世間像由閃亮剔透的水晶堆砌的城堡構成,一切如同一場夢幻無比的現實童話。

這是他殫精竭慮,親手在我眼裏構建的世界的樣子。

……誰也不會看見黑色,誰也不會看見腥紅的鮮血淋漓。

於是我們始於盛夏,終止於雪天,被皚皚白雪覆蓋走所有存在過的痕跡,等到來年春天,一切都會被抹除被忘記。

生命的衰敗猝不及防,又好像某種自然的規律。

也許是出於某種人體的自我保護機制,我其實已然有些遺忘了當初在突然打開手機聽到那個消息的感受。

又也許並不是遺忘,我只是把它們藏好,存放妥當,不會輕易拿出來了。

而現在,心中那個被上鎖的空間裏,太過濃烈的情緒嘩啦啦地傾瀉而出,將我充斥,純白的雪不斷地落著,眼前好似也跟著模糊了一瞬。

接著我意識到,那些苦痛的、不忍回首過去早已隨風消逝了,此時,我們尚且好端端地站立在家門口,秦燼深不見底的眼睛正凝望著我,流露出毫不掩飾令人一目了然的深情和愛意。

或許他其實並不算是個善於遮掩的人,只是從前我站在我自己局限狹窄的角度,我看不透亦讀不懂罷了。

他大概也並不想讓我懂,不想叫我明白。

這人自負至極,要直至死去才願意將一切攤開。

他從來不說愛,可能是愛字太輕。

白色的雪花沾在秦燼發頂、眼睫和弧度完美的鼻尖上,一碰到皮膚就化了,倒是他頭發上殘留著星星點點白色的痕跡,隨著雪越下越大而越積越多。

“再呆下去,你就會變成老爺爺了。”

我小聲對他說。

秦燼看著我,幽深的眼裏好似盛著許多難以名狀的情緒,他低低地道:“你也是。”

他緊緊攥著我的手,骨節僵硬,好似一秒也不肯松開。

我動了動唇,忽然眼眶有些酸,卻說不出話來,發不出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