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三章 我義無反顧朝你奔來,又怎麽會再棄你而去。

從甲板直入水中,巨大的沖擊讓紀詢一時之間不知身在何處。

沒有視野,沒有聽力。

身體無所憑依地被鐵鏈和機器拽著下墜。

就連應該獨立存在,高於軀體的意識,也仿佛被卷入海中漩渦,一片漿糊。

但在這片渾噩之間,知覺額外敏銳,甚至取代了眼睛與耳朵。

紀詢能夠感覺到,甚至仿佛是看見。

看見接駁船上跳下來一個人,霍染因,他像一尾迅疾的遊魚,迎風擊浪,身軀用力一擺,便飛快地朝著他落下的地方遊來。

近了。

更近了。

他下墜的身體突然一晃,霍染因將他抓住,將什麽東西纏到他身上。

而後,人體必須的氧氣,灌入他的口中。

他漆黑的眼睛,嗡嗡作響的耳朵,也終於開始恢復,覆在眼前的黑暗抽了一縷絲,光線從中透入。

絲越抽越多,光越來越亮。

紀詢的眼睛,越來越清楚,清清楚楚地看見了,霍染因的樣子。

霍染因沒有看他。

他的全副精神,都集中於將手中的繩子,緊緊纏繞在紀詢的身上。

那張半垂下去的臉,在紀詢的視角裏,只能看見一半,看見對方飽滿豐碩的額,看見對方高挺如山的鼻,看見對方抿直了仿佛含著刀片的唇。

當繩索系好,霍染因立刻拖著他,扯著這條綁住了他又綁住了自己的繩索,用盡全力,一路向接駁船去——這繩子的盡頭,便固定在接駁船上!

紀詢也艱難地擡起雙手,加入這一行動。

雖然霍染因沒有看他。

雖然口鼻罩著氧氣罩,就說話霍染因也聽不見。

紀詢還是張口,輕輕說聲:

“嗨。”

好像什麽都想說。

好像什麽都不想說。

打個招呼吧。

我在這。

你也在這。

而後,“轟隆”——

還隔著一層水面。

但霍染因和紀詢同時擡頭。

透著薄薄的水面,看見了漆黑的天空之上,磅礴的大雨之中,亮起兩盞明星。

這明星的光耀,刺穿了黑夜,刺穿了雨幕,刺入他們擡頭望去的雙眼。

聲音越來越近,光芒越來越大,藏於天空黑暗處的身軀,也開始暴露在風雨。

直升機。

大雨中直奔這裏飛來的直升機。

警方的直升機,終於來了。

天空突地劃過一道粗壯的閃電。

銀藍色的閃電,霎時裂天劈地,照亮甲板,照亮柳先生恐怖如死人的臉。

柳先生看著天空,又看看中堂。

那是偷襲者躲著的地方。

偷襲者一記冷槍,又在隨後的騷亂中,乘亂將機器丟下去,讓人質徹底脫離他們的掌控。

黑暗。船艙。纏鬥。

警察。

以及,大海,接駁船。

柳先生的目光,最後落在海面那還停泊在底下,沒有移動的接駁船。

他嘴唇動了動,對還剩下的保鏢說:“……跳下去。”

“先生?”阿邦說,以為自己聽錯了。

然而短短時間,柳先生似乎已經凝定下來。

他用下巴點點底下的接駁船:“上頭是警方的直升機,跳下去,開走接駁船,是現在逃生的唯一機會。”

機會就在那裏,誰都能夠看見。

阿邦急切道:“先生,我背下去。”

然而柳先生搖頭:“人老了,動彈不了,海上的風浪也夠嗆,我留在這裏,你們逃吧。”

“先生,你如果不走……”阿邦毫不猶豫,“我就和你一起留下來。”

然而像阿邦這麽忠心耿耿的保鏢,畢竟鳳毛麟角。

余下的保鏢對視一眼,很快放棄了藏在中堂裏的孟負山,一路端槍警戒著孟負山的冷槍,一路慢慢退後,直到來到船沿位置,才迅速翻身跳下。

最後時刻,唯一生路,他們無比警覺。

孟負山始終沒有找到機會再動手。

但是他們下去了之後,甲板上,只有兩個人。

一個柳先生,一個阿邦。

不用再躲了。

孟負山從中堂裏,從黑暗裏,緩緩走出來。

柳先生看著他,笑一聲:“為了上船,你真是處心積慮,付出良多。但是你要知道,和警察為伍,是沒有好下場的,你現在冒著風險救了他們,轉頭他們逃脫升天,就要回頭送你一副銀手銬了。”

孟負山不語。

柳先生冷冷看了他片刻,又說:“我抓到的那個警察人質,雖然滿嘴胡謅,但優秀的謊言,建立在真實之上,他的嘴裏,也許有一句話是真的,因為器官販賣一事,讓他的親人死亡了,讓他家破人亡了。”

“但是,”柳先生的嘴角,浮現殘酷的微笑,“雖然我是這一罪惡的源頭,我卻不是這一罪惡鏈條上最罪惡的個體。最罪惡的個體,恐怕是因為對生的貪婪,而搶奪了別人生命的人吧。所以,實在可惜……你們千方百計上船來,真的找對了報復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