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八章 前夜(2)

紀詢和鈴鈴回到宴會廳的時候,晚宴的第一支舞正好開始。

白玉瓷磚地上,一對對男女正在飛旋,蓬松的裙擺忽而旋開,忽而收攏,像花朵在白璧上旋生旋滅,似乎全部的生命,只供養這一瞬的光華。

隔著半個宴會廳,他看見了抱臂靠在大廳角落的孟負山。

孟負山遙遙與他對視一眼,目光朝旁一挪。

紀詢跟著看過去,看見了他們來時的大門。那兩扇宮廷風格的大門,此時已經關嚴,也許……不,顯然,這兩扇門已經被徹底鎖上。

從這裏不能直接回到走廊,也就無法直接前往救生衣放置點,得另找一個路徑。

無需多言,兩人的想法已經在這一眼間得到溝通:先記錄監控安裝位置,找出保安巡邏規律,再確定全新的通往救生衣放置點的路線。

紀詢將鈴鈴帶至大廳的休息一角,對她說:“我去洗手間。”

鈴鈴乖巧點頭。

紀詢轉身往洗手間走去。要在一個陌生而危險的地方逃離監控幹點什麽私人事情,毫無疑問,公共洗手間是個好地方。

他進了隔間,上下左右看過一圈,確定這裏沒有隱藏的針孔攝像後,摸出從咖啡廳順來的筆,在紙上寫下自己觀察記錄的船體內部構造、保安出現規律及人數,所見攝像頭的點位以及數量,以及沒有前往但推測可能存在的通路,全部畫在一張紙上。

最後他沖水,離開隔間。

回到宴會中堂,歌曲換了一首,場中的人也已經變了。不變的是那些張開又收攏的裙擺,這些繁復奢侈的裙擺,太過華麗,有時將人的光輝都奪去了,使得穿著它們的一個個女人,都變成了衣架子一樣可有可無,面目模糊的東西。

鈴鈴倒還坐在原位,看樣子一動沒有動過,他來到鈴鈴身邊,輕輕咳嗽,又伸出手。鈴鈴訓練過千百遍似地,再擡起小手,挽住他的胳膊,問:“先生要跳舞嗎?隔壁也有賭博區。只是現在玩得很小。”

船上的賭博,紀詢已經從孟負山處聽過,那些滅絕人性的東西……

“不用。”紀詢,“吃點東西。”

他們來到食物區。

自助食物台上美食琳瑯滿目,所有你吃過的,沒吃過的,聽過的,沒有聽過的,都能在這裏找到,它們齊全而珍貴,珍貴又貼心,既有臂長的深海龍蝦,又有家鄉地道的小菜,還有高端美食界的分子料理。

紀詢沒什麽胃口。

他在食物台上掃了一圈,只拿起霓虹色彩的雞尾酒區拿了杯橙色雞尾酒。記得和霍染因初次見面的時候,他就是用一杯龍舌蘭日出,換了被下藥的海洋之星。

玻璃杯在光線的照射下閃閃發亮,連帶著順杯沿塗抹一圈的食材也閃閃發亮。

那是金色、藍色、和灰白的混合顆粒,給人的感覺,像是金色的沙灘上,海水化作碎鉆,帶著貝殼潛入其中。

光用肉眼,看不出這究竟是什麽東西。

紀詢試著抿了一口,舌頭嘗出了海鹽與菠蘿的味道,添了這兩種味道,雞尾酒也變得極為清爽,但還不止這些。舌頭上還有另一種味道在跳舞,一種醇厚的,紀詢之前從來沒有品嘗過的味道,它讓本來味道輕薄只供日常聚會飲用的雞尾酒,也變得和那些價格成千上萬的紅酒、威士忌一樣,回味悠長起來……

海鹽是灰白色的,菠蘿是金色的,剩下的醇厚味道,便來自藍色的碎末。

藍色碎末是什麽?紀詢漫不經心想。

一曲又歇了。

場中的男男女女四下分散,一大批人往食物區走來。孟負山便夾在在人群之中,與紀詢擦肩。

他們借著眾人的阻擋,光明正大地交換了東西。

紀詢給的是一張疊好的紙,他拿到的,從掌心的觸感看,也是一張疊好的紙。

“先生,您似乎沒吃什麽。”鈴鈴忽然說話,人流的擁擠讓她自然而然地靠向紀詢,“再吃點東西吧。船上的海鮮都很新鮮,是烹飪前一小時才從深海裏捕撈上來的。”

紀詢手指微動,紙條滑入西裝口袋深處。靠近他,能看見他一切細微動作的,只有鈴鈴。

偏偏鈴鈴看不見。

“行,我試試。”他挽著鈴鈴,向海鮮區走去。人不只有唯一性。這裏的女人既是柳先生壓迫傷害的對象,恐怕也藏有柳先生的耳目和觸角,那麽,她們作為他障礙的同時,也可以換位成為他誤導他人的煙幕與遮擋。

舞跳完,食物也已逐一品嘗。當現場的老板們都有些酒酣耳熱,懨懨倦怠的時候,宴會的音樂突然停了。

紀詢注意到,周圍懶散在休息區的老板們都挺了挺身體。也不止他們,紀詢甚至感覺到,坐在身旁的鈴鈴都微微繃起肩膀。

他若有所覺,目光看向宴會場中的絲絨垂幔。

那絲絨垂幔,掛在宴會廳的正中央,不是慣常場所的大紅色,而是紫黑色,紫黑色的絨布,搭配金色的流蘇掛鉤,鉤子細細的,長而彎,不像是用來掛窗簾的,更像是……對了,更像是屠宰場中,用來掛活豬活羊,倒懸著它們,讓它們體內溫熱的鮮血隨著鉤子扯出的傷口流失殆盡,在地上幹涸凝固,由鮮紅變成成紫色、黑色,變成面前垂幔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