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五章 年少之際面朝生,年長之後走向死。

“好巧。”喻慈生說。

“不算巧。”霍染因,“上午你提醒我今天是春分,我才想到要過來祭拜。”

“我也被人天天提醒。”喻慈生說。

霍染因看了眼他身下的棺材,和穿在他身上的古式團花壽衣:“提醒這種儀式?”

“嗯,這種儀式。”喻慈生擡起手臂,手指梳理壽衣上的皺褶,“小時候身體不好,四五歲的時候差點沒挺過來,醫院也救不了,我爸不知道哪裏聽來的迷信思想,給我打了副棺材,讓我穿著壽衣躺進去裝死,說這是‘騙無常’。可能我命不該絕,這麽做了之後,還真騙過無常,緩了過來。從此我爸深信不疑,年年要辦。”

他說著關系自己的事情,但臉上並沒有太多表情。

紀詢注意到這偌大的棺材裏,居然倒扣著一本書,在這些出殯的隊伍將他擡起上山的時候,他居然躺在棺材中看書嗎?

“往年還好,只是穿著壽衣去棺材裏頭躺一會兒,做個儀式就算了。今年三十整,他心裏不安,倒來折騰我讓我大辦。”

他簡單說道,看看周圍一整個出殯隊伍,又眯起眼睛,擡頭朝天空看去,天空自然是看不見的,只有連綿起伏的黑布,裹在他與陽光之間。

喻慈生的頭臉都是白的,雪一般的顏色在被黑傘削弱的陽光下,依然閃爍出細密澄凈的光芒,依稀像是雪裏的精靈,被放到了陽光底下。

美則美矣,總擔心他會隨光而化,難怪喻慈生的家人不夠放心。

雪裏的精靈?

紀詢心頭一動,他捕捉到了模糊的印象,立刻循著這絲印象,在大腦殿堂裏搜尋記憶。他覺得這並非自己同眼前這人的第一次見面。

“我來介紹一下。”霍染因說,“喻慈生,我小時候的鄰居和朋友;紀詢,我的男友。”

紀詢看了霍染因一眼。

依照霍染因的性格,能將兩人的關系直言相告,想來喻慈生對其有非同尋常的意義,恐怕不止局限於“鄰居”與“朋友”。

“你好。”喻慈生沖紀詢伸出手。

“你好。”紀詢上前和喻慈生握手。

他穿行過那些穿著黑衣,舉著黑傘的人,他們安之若素地等待著,並沒有對喻慈生半道停下,同紀詢和霍染因聊天的事情露出什麽情緒。

真是服務到位。

兩人的手握住,喻慈生的手其實並不太冷,甚至沒有霍染因的冷,非要說的話,像是玉的觸感,溫潤的,不冷也不熱,也沒什麽人氣兒。

喻慈生和紀詢淺淺一握,很快松開,他不忙著和紀詢說話,先對霍染因說:“見都見了,和我一起上去,給我上柱香吧。”

霍染因眉頭一揚。

“我這裏完了,和你一起去祭拜家人。”喻慈生又說,“適逢其會,是該拜拜。”

說得也沒錯,既然在這裏碰見了,又都是鄰居,合該互相上上香。

雖說喻慈生的香奇怪了些。

霍染因放下揚起的眉頭,帶上紀詢,一同隨著喻慈生的出殯隊伍前進。

一聲呦呵,隊伍前進。

這次,他們也是滾滾黑傘下的一員。

喻家發家在喻慈生父親那一代,喻慈生的父親早年是做家電倒賣的,後來又開了公司,搭上了國家發展的東風,又會經營,可謂賺得盆滿缽滿,但地是有數的,山也是有數的。

所以盡管喻家如今的家業早已比霍家多出不知多少,晚到就是晚到,喻家墓園依然在霍家墓園以下。

雖然喻慈生對此並不在意。

他們進了喻家墓園,一同吹拉彈唱又讓霍染因上個香之後,還沒等霍染因徹底把香插進香爐裏,喻慈生已經從棺材裏跨了出來。

他脫下壽衣,穿回自己的衣服,神色淡而無味,點評道:

“安慰劑般的迷信效果。”

既然迷信活動已經結束,就該去霍染因的墓園了。

他不要人跟,自己撐一把黑傘,走在紀詢和霍染因的旁邊。

路也不遠,再往上走一段,便到地點。

幾人走時信口聊天,紀詢望了喻慈生兩眼,突然說:“喻先生,我覺得你有些眼熟。”

“是嗎?紀先生也很面善。”喻慈生臉上似露出了些許笑容,薄得如同冬日裏積在葉脈上的碎冰,前一眼還在,後一眼消失。

不。

這當然不是一句套近乎似的恭維。

紀詢已經完成了對記憶的檢索,他準確找出了自己和喻慈生第一次見面的時間地點。

6年前,尼泊爾雪山。

那時候他已經參加工作,工作還順利,攢了年假出國旅遊,沒想到適逢碰上雪崩,他及時找到一個山洞,和導遊一起組織同行的其他人員先躲入山洞,又發消息聯絡山下救援隊。

那次雪崩有驚無險。

很快,山下的救援隊就找到他們藏身的洞穴,那時候洞穴已經燃起了火堆,熊熊的火焰驅散冰天雪地的寒意,他們分享著救援隊帶上來的,和自己本來的食水,竟然在這洞穴裏圍坐著……講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