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深淵(第3/4頁)

被突然點醒的他,倒是與五年前坐在陸兮對面的顧淮湧,身影重合。

陸兮並不害怕:“顧先生是生來住在天空之城的人,在你眼裏,腳下的窮人一定和螻蟻差不多吧?”

顧淮湧神色淡漠,陸兮在他傲慢的目光裏找到了答案,是的,他就是這麽認為的。

她自然料到了,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顧先生就好像是天空之城的守門人,誰想爬上來,就用力踹下去,你那麽用心維護你所在的階層,可是你想過嗎?階層至少目前是流動的,生而為人,就有向往更好生活的權利,眾生並不平等,可生存權和奮鬥權,你我都是平等的。”

她慢慢站了起來,邁動步子,抱胸站在了顧淮湧面前。

她居高臨下地望著被困在輪椅上的他:“看到了嗎?只有在健康面前,人與人才是不平等的。”

這話殺傷力不小,也正好戳中了顧淮湧的痛處,這些年來,他常常整夜整夜睡不著,只是因為想不通一個問題:為什麽偏偏承受厄運的是他???

“你拼命捍衛的階級,在我眼裏屁都不是,我只要家人幸福快樂,這些,你問問自己,你有嗎?”

他的眼裏分明有痛苦,陸兮見到了,她無動於衷地側過身去,繼續望著天,無意去感同身受這痛苦。

她或許心軟,卻也始終有自己的原則。

藏在心裏多年的話都一口氣說完了,陸兮輕松快意:“我女兒說,她覺得世界很美麗,所以她覺得自己也很美麗。”

天邊有雲在飄動,這令她心情不再那麽灰色,她勾著唇角:“你看,我看著天空,天空也在看著我。”

“而你一直注視深淵。”她轉過臉去,“深淵也會一直注視你。”

顧淮湧的臉色已經不難用難看來形容。

像是,突然之間,失魂落魄。

顧淮遠就在不遠處,肅著臉看向她這邊,她知道他始終是不放心她的,害怕她再次吃虧。

可是有機會她一定要告訴他,吃虧是福,沒有過去的陸兮,就沒有現在能在他哥面前敢於吐露真言的她。

“我今天來,也是來轉達他的一句話。”她站在他輪椅旁,用他能聽到的音量說,“他三十歲,終於做到不被你看扁。”

“好好養病,放心,以後我們應該不會見了。”

“鏡子送你了,想通了可以照照。”

她擡腿準備走人,沒想到剛邁出一步,就被叫住。

“等下。”

她頓住腳步,以為他醞釀了反擊。

不想繃緊心弦等了半分鐘,背後靜悄悄的,他叫她等等,卻一直一言不發。

然後他終於發出聲音。

“你叫陸兮,是嗎?”

所以從此以後,她在他心裏不再是有姓無名的賤女人了?

可惜就算有名有姓地被記住,她也根本不在乎。

素味平生的陌生人遇到,也會向對方釋放友好的笑意,可是她和顧淮湧,不過見過兩次,已經互相把對方往死裏踩,上一次他大獲全勝,這次她倒也沒有輸。

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陸兮面無表情:“我是誰,這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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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緩緩走到顧淮遠面前,他含情脈脈地沖她笑,還豎起大拇指:“陸兮小姐不得了,讓我仔細瞧瞧……太陽這是打西邊出來了?居然沒哭。”

陸兮學女兒做張牙舞爪狀:“陸小姐剛做過一回惡毒巫婆,怎麽會自己哭?把別人逼哭還差不多。”

“哦,是嘛,被你逼哭過的我,好像最有發言權。”顧淮遠自然地手搭上她的肩膀,“不過,我可從沒見我哥哭過,難道你做到了?”

兩人遠遠看著草地上一動不動的輪椅,還有輪椅上的男人,男人只露出一個頭發剪得很短的腦袋,不知道正在想什麽,看護繆瀾亦步亦趨走向他,不時回頭看看並肩站在樹下的情侶。

“我也沒做到。”陸兮坦白自己的無能,“但是我說了一句話,他聽完臉色很不對。”

“什麽話?說來我聽聽。”

“我說——他注視著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同時注視他。”

顧淮遠關注著遠處輪椅上的男人,半晌以後說:“醫生說他有抑郁症傾向,吃藥時睡眠好一些,停藥就會整夜不睡。”

“信不信,他整晚都在注視深淵?”

而深淵,也在同時注視他。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直到死亡來臨,這非人折磨才會徹底結束。

“我剛才說了一些過分的話。”陸兮本以為自己沒錯,可現在,該死的負罪感又讓她動搖。

“我當他面說過的重話,比你只多不少。”顧淮遠並不覺得有什麽問題,“他那麽聰明,又怎麽會不知道這些道理?只不過一直沒人當著他的面說罷了,一味縱容他的負面情緒,其實是變相害他。”

陸兮承認他說得有道理,總歸她今天為過去的自己掙回一口氣,心裏已經不再有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