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橫刀(卷終) “起於小海終於南海,日……

“胡文沖以百輛牛車入田踏苗,又令千百余家丁以木犁木鏟等毀壞秧苗,張處、劉克等人競相效仿,共計派出牛車、騾車一千三百余,馬匹四百余,家丁六千,踐踏往復,自晝至夜,合計毀田三千余頃,其中一千四百余頃水田已至絕收,共計損耗稻米約二十三萬六千石。”(約14000噸)*

這是在數日之後,民、農、工三部官吏摸著自己日益稀疏的發跡統算出的。

字字鮮血淋漓。

糧為民生之基。

三國時上有旱蝗連年,下有混戰不絕,關中、淮南等地人互捕以啖,甚至於“相食殆盡”。

方有曹操嚴令“踏青苗者死”一事傳於後世,以“寬仁”著稱的劉備也下令絕禁釀酒。

被蠻人幾番肆虐的北疆曾也是極缺糧的地方,從“衛”字旗立在麟州城外的那一日起,“軍屯”、“保收”就是衛薔身為一軍主帥對軍民的承諾。

她要帶著他們活下去,從糧食開始。

從那之後便是十八年的上下求索,就算北疆窮得一文銅板劈成八瓣兒花也沒忘了要高價懸賞改育良種、沒忘了建起民事十部中一度最燒錢的工農兩部。

到如今,大黎依托水利、肥料,糧食畝產傲視九州,麥粟滿倉,一州之地的酒坊酒肆仍是被嚴控在三個以下,軍中禁酒,官吏當值日禁酒,休沐亦不可超過三人聚飲,此外,開荒免稅、出借牛犁、農官下田、四大軍械所專有農事司……如是種種,皆是一以貫之以國力增產、以產糧安民。

在這等國策之下,“糧食”從保命之根本也成了大黎人骨子裏的執念。

常州豪族踏苗毀田,也是在毀常州一地數萬百姓,這是碰了大黎上到元帥下到夥頭兵的逆鱗。

為了活命而奮起搏殺的常州百姓抱著沾了血的木棍蹲在一片狼藉的水田裏哭嚎著自己活不下去了,得了消息之後便一步未停的定遠軍湛盧騎兵已經抵達了常州城外。

“糞土!糞土!毀田若此,毀民若此!人行事無器,當得天下棄!何家小兒,當與之祖墳同曝之!”

文質彬彬數十載,承先祖蘇定方安平天下之志的一代名將蘇長於爆出一陣惡罵。

胡須花白的老將軍翻身下馬,脫了鞋小心站在水田裏。

這稻苗長得多好,本該是要長成沉甸甸的一穗米,就這麽被毀了。

統領數萬湛盧部的老將軍險些淚灑水田。

糧食被毀了!

那些常州的裘帶富家子哪裏知道糧食是什麽?是風雪裏的一息支撐,是苦旱裏的一縷脈搏,是指望,是求存,是不該死卻死去的戰士和百姓!是人命,人命!

“我等來晚了,若是能早半日……”

他對驚惶無措的百姓行了一禮。

百姓們嚇得像是遇到了獵人的鳥雀。

“留下一千人安撫百姓,剩下的隨我上馬,奪下常州,追拿兇手,再回來幫百姓補種水稻!”

“是!”

湛盧部殺氣滔天。

從常州往蘇州去的路上,胡家家主胡升學騎在馬上唉聲嘆氣。

百姓暴起之時,他的六兒子帶頭毀苗,被打殺自然是首當其沖,他本在家仆的護衛之下要逃出去,沒想到一個婦人撲上來撕去了他一邊的耳朵,劇痛之下逃脫不能,就被百姓亂棍打死。

這也就算了,胡家不缺惹出大禍的兒子。

可這麽一鬧,一來是胡家的牛車也失了不少,那些車本是用來裝綾羅的,現在幾十輛車的綾羅被他留在了常州,著實讓他心痛。

二來是……胡升學回頭看了一眼已經遠去的常州府城。

北人兇悍,一擊就攻占了金陵,都說陛下已經殉國,百官被北人屠殺,他在朝中的長子至今沒有消息。

之前北人還沒過江他就使人將家中存糧移向蘇州,還留了數千石糧食在倉中,也是給北人一點好處,現下只怕是便宜了那些暴民。

給了北人,北人還能念一點情面,給了那些世代受胡家恩惠卻反咬一口的暴民……

他恨。

強迫自己不去細想,胡升學對自己的次子道:“去了蘇州,你立刻去西府拜見溫大人,不要多言,只說想在越州求一地安身。”

“阿父,若是北人打去了吳越……”

“吳越國主已然說了要對北人稱臣。”胡升學自認已經將天下局勢了然於胸,“那衛氏叛梁自立,黎梁兩國在淮北、河中、定州三地必有一戰,此次大黎南下南唐,也是想要江淮糧倉,再對北梁成夾擊之勢。待吳越對其稱臣,數年間不會再動吳越,到時家中多備些厚禮……南吳既破,你那妻也可休了,聽聞黎國三四十歲女子為官為將不可勝數,為父為你選選,給你再娶一得力的。”

當年胡升學為自己的次子求到了池州王家的郡主,方使胡家在常州能與歷代為官的張氏爭鋒,過去十年,楊氏王朝如飛灰,那沒了郡主位的楊氏女在他眼中已然成了累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