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六章]

過石橋,向南數十步後,一座小樓無聲佇立。

江離緩緩推開了房門。

他終究是忍不住親自來確認一遍。事發次日他跟戚朝夕相互提防,只聽聞消息說青山派前來察看過一次,但已經拿到了照月的書信,誰都能想到程居閑是自己離開的,只是沈知言做事認真,不肯輕易略過這兒,而結果自然是沒見打鬥痕跡,亦沒發覺線索。

原本樓外還守著青山派的弟子,如今人都撤下,剩了空屋。

屋內擺設仍然維持原狀,因著其實並沒過去幾日,灰還未積,倒像是主人接了信後急匆匆地出門,不久便會回來似的。唯有青瓷瓶裏斜插的花枯敗了,訴盡了蕭索。

江離環顧四周,博古架上琳瑯滿目,床鋪疊放整潔,只有紅木書案上還晾著半幅字,筆擱在一旁,石硯裏墨早幹透。

程居閑寫的是哪家的詩,江離沒認出來,正要拿起來細看,手指觸上卻突地一頓。他抽開紙張放在旁邊,屈指在案面上敲了敲,咚咚作響。

這書案居然是空心的。

江離摸索著往下按,又一聲硯台碰撞的輕響,等拿開後,就能看到木片微微翹起了一角。他索性將案上東西都清開,終於把薄薄的遮板掀了起來,烏黑木匣安靜地躺在其中,江離記得新秀比試上,那把劍正是從其中取出的。

看樣子應是程居閑自己將劍藏在了這裏面。

他打開木匣,其中卻空無一物,劍確實是丟失了。

江離眉心蹙得更緊,只覺得自己站在了水窪前,只差一步,就能找出那顆小石子。

可究竟是哪裏不對?

他按捺下思緒,將遮板放了回去,憑著記憶將桌案物件也恢復原狀。

突然間,江離渾身一僵。

小石子骨碌碌地滾到了他腳下。

為什麽除了筆墨紙硯,連鎮紙等瑣碎雜物也都一並擱在東側,或者說,朝西而放?

他猝然擡頭,再度環顧這屋中,博古架上的玉石玩器、床榻上的薄被、青瓷瓶裏枯死的花枝,甚至整間屋中陳設竟都是朝西的,就像……就像是個依依西望的幽怨婦人。

呼吸輕微一滯,隨即江離沖出了門,回到了那間才離去不久的屋舍。

照月不在。

他匆忙四顧,抓住附近一個家仆問:“照月人呢?”

那家仆被他的神態嚇了一跳,結結巴巴道:“她……她往偏門去了,估計是出門了吧?”

江離松開家仆,徑直奔出了門。

聚義莊外一條寬闊街道,越往前走越人流如織,兩旁商鋪愈發熱鬧,岔路也漸漸多了。江離極目而望,終於在街角捕捉到一抹水紅色的影,踏入了一家商鋪。

這是家布鋪,掌櫃的正撥著算盤,被他闖入給驚了一跳,江離卻無暇顧及,穿堂而過,踏上了樓梯。

他腳步卻驀然慢了下來,每上一階,呼吸就平定一分,等到終於在樓上與驚詫萬分的照月打了個照面時,已然神情如常。

樓上用橫竿掛滿了錦繡綢緞,像一重重簾幕,風吹動流光粼粼,映照著人臉。

照月眼眶還有點紅腫,茫然地朝他笑:“你怎麽過來了?”

江離既不回答,也不問她為何在這兒,只是道:“我有話跟你講。”

臨窗處有桌椅,他們兩個相對坐下。

“你想說什麽啊?”

江離看進她眼裏,道:“一個人經年累月的習慣難以改變,尤其在緊迫情形下。”

照月迷惑更深:“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從頭來講。”江離聲音淡了又淡,只是陳述,“有個姑娘要拿到那把劍,守劍的正是她的父親,於是她提前探好了位置,又找了個人來為她證明清白。那天夜裏,她用一封信支開了父親,將一個與自己身形相仿的婢女打昏了放在屋中,只要看到窗下有人影,旁人自然就會以為是她。”

照月笑容消散,臉上一絲表情也無。

“可她沒料到,對屋的那個人那夜不在,無法為她作證。”

“她更沒有料到,般若教搶先一步去了父親的屋子,不過幸好,對方錯把她當作是父親返回,慌忙逃走了,屋中雖被翻亂,可那把劍還在。她將劍取走,為免被人立刻發覺,將滿地狼藉的屋子也歸整好了。”

江離頓了一瞬,才續道:“可她忽略了,只有她去過的屋子,才會所有擺設都朝著西。沈知言查到的線索中,那夜西院有個小婢女守夜無端睡著了。你我初遇時,你就知道了程居閑的住處。”

照月沒有吭聲,江離低聲道:“山河盟三家共審時,那個巡夜瞧見的人,是你,還是般若教的人?”

良久沉默,照月終於開口:“是我。”

“那把劍當夜就送走了?”

“是。”

江離點了點頭:“從頭到尾,一切盡在計劃之中?”

“不是……”她嗓音微微顫抖,“只是……只是恰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