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七章]

下樓離去時江離特地留意了一眼,算盤橫在櫃上,那所謂的掌櫃果然也不見蹤影。門外街市熙攘,布鋪裏空寂無人,七殺門走得利落,也不知道這間真正的主人家是生是死。

他穿過人流往回走,破風聲從背後襲來,江離反手截住,收至眼底一看,竟是朵緋色絹花。他微愣了愣,轉頭看去,不遠處的絹花攤販旁,戚朝夕沖攤主姑娘笑著說了些什麽,然後才不緊不慢地走了過來。

“知道方才人家在說什麽嗎?”戚朝夕問。

見他一臉正色,江離不由道:“什麽?”

“前面那位小公子生的好俊俏,怎麽就板著張棺材臉呢,也不笑一笑?”

“……”

戚朝夕道:“然後她拿這花給我做報酬,叫我來哄哄你。”

江離瞥了他一眼,轉過身就要把手中絹花送回攤上,被戚朝夕一把扯住了胳膊:“哎,真是人家送的,別還了,免得傷了姑娘家的心意。”

絹花偎在掌心裏柔軟一團,江離輕輕捏了捏,淡聲開口:“照月她……”

“我知道。”戚朝夕漫不經心地打斷,“我瞧見蕭靈玉了。”

江離點了點頭,不提緣由經過,也不問他何時來又在外面看了多久,只把絹花遞給他。戚朝夕看也不看:“我要它何用?自己留著吧。”說著雙手按上江離的肩,不由分說地轉了個方向,帶著他往前走,“來,難得出來一次,為師領你開開眼。”

等到了地方,望見高懸的匾額,江離不禁頓了腳步:“茶館?”

“嗯,怎麽了?”

“不是酒館?”江離奇道,這幾日與戚朝夕相處,只看到他除非萬不得已,都是以酒代茶,倒也不見醉態。

戚朝夕似笑非笑地瞧了他一眼,不急著答話,先一步走了進去。

喧鬧聲嘩然湧來,這茶館熱鬧非常,只有個小角落還剩空位。戚朝夕施施然坐下,將茶盞推到江離跟前,自己摸出個酒壺來。

江離:“……”

果真是開眼界了,這跑茶館來喝酒是什麽毛病?

正在此時,堂中人們爆出一陣歡騰掌聲。江離望去,才發覺片刻間茶館裏已經擠滿了人,或站或坐,隔著重重人影能望見一個長須老者踱步上台,立在長桌後,拿醒木在桌面一擊,霎時靜了下來。

“風雲際會出豪傑,江湖浪湧覆俠蹤。一朝英雄白發新,少年子弟正出鞘。”

“今日老朽盡此薄力,翻來說一說江湖舊事,諸位聽客莫嫌陳腐,那代正是風流傳奇。四十年前,世上還無山河盟,更何談三大門派,正道中聲名最顯的是太華派,邪道裏的魁首也非般若教,乃是七殺門。而二十多年前故去的江鹿鳴老盟主,在當時也不過是個剛得了膝下兩子,初任歸雲山莊莊主的年輕人……”

他嗓音含著一把歲月滄桑的沙啞,卻又足以響徹滿堂,娓娓道來時令人心神也隨之飄遠,渡過如潮塵事,回到那個最初的時刻。

江離雖是頭次來這地方,也知道這是茶館的說書人。老者博聞廣識,正逢洞庭江湖人士匯聚,便趁興說起當年山河盟創立的往事,栩栩如生,仿佛也曾親身經歷。

原來是帶他來聽說書的,難不成還真是為了哄他開心?

江離忍不住擡眼看向對面,戚朝夕握住酒壺的手閑閑搭著椅背,側頭也正望著那說書老者,瞧不出什麽特別神情。他沒由來地覺得自己想說些什麽,卻又不知該說什麽,末了還是垂下眼,抿了口微澀的茶水。

老者的聲音緩緩流淌:“……如今少有人知落霞谷是何地方,然而落霞谷原名太華谷,那太華派正坐落於此。想當年太華派威名天下,掌門與其師弟劍術高絕,更被人贊譽為太華雙壁。提起那掌門師弟顧少陵,唉,那可真是山嶺雪一般的人物……”

對於如今的江湖人而言,顧少陵這名字多少有幾分陌生,可他的棄徒顧肆之名,天下間無人不曉。

因為引得眾人眼紅癡狂的心法秘籍《長生訣》,正是顧肆所創。

顧肆年少拜入太華派,舍棄了原名身份,自願改從其師顧少陵之姓。他資質卓絕少有,又得良師教誨,自然成了年輕一輩中的翹楚,可惜不久後顧肆癡迷求仙問道,荒廢武學,更與掌門起了爭執沖突,最終叛出太華派時,不過剛及冠的年紀。

而老者所講的,正是顧肆叛離的五年之後,太華派覆滅之事。

四十年前的正道門派各自為政,而七殺門之強盛比如今的般若教有過之而無不及,既然欲把江湖攪弄個天翻地覆,勢必要拿天下第一的太華派開刀。

七殺門披著夜色一路直殺而去,掌門攜弟子於谷口迎戰,鏖戰至破曉,終不敵對方陰毒手段,屍骨無存。七殺門卻不急著攻取,將山谷團團圍住,耀武揚威地宣稱天色將變,只要俯首歸從,就能留眾人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