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1章

廣濟自法華寺出來之後沒有一定的路線,若說有,可能就是東行,兜兜轉轉,大方向還在往東方走,倒也沒什麽特別的理由,紀墨曾經問起,廣濟只道“想看看日出之地是怎樣的。”

心中有所想,只管去就是了。

這等無拘無束的自在,聽得紀墨一陣神往。

現實中,師徒兩人卻沒那麽逍遙,才走到涇縣,就沒了盤纏,行路全靠兩腳,卻也並不是處處都能化緣,若是沒有富貴人家,廣濟並不向貧苦人家化緣。

“一日不過三五錢,幾個粗餅可充饑,莫說沒有旁的舍與你我,就是舍了,如何能舍得吃呢?”

遇上這樣的人家,廣濟最多向他們討一碗水喝,並不做旁的要求。

紀墨也不是頭一回看到窮的底線,一家人,只有一條能夠穿出門的齊整褲子,剩下的,不過牛鼻褲而已,連襠的短褲,襠短如牛鼻,也叫犢鼻褲,讓人想起電視上相撲選手那一閃而逝的褲子,大概也是這般吧。

穿著這樣的褲子下地幹活,身上腿上,都曬得黝黑,便是那包襠的短褲,也臟得像是混了膚色一樣。

這樣的人,一眼就能看到他們吃沒吃飯,吃沒吃飽,幹癟的腹部像是在叫囂著饑餓,永遠蠕動而填不滿的胃腸,像是貪吃的蛇,不肯放棄所有吞噬食物的可能。

於他們口中奪食,不說有沒有,有多少,只看他們那般模樣,就讓人吃不下飯。

餓到一種程度,真的是看到人嘴動,自己就移不開眼,唾液在口腔之中泛濫,像是要淹沒所有。

熱鬧的街市上,也有小攤販,坐在攤子上吃飯,桌凳上的油膩都是日復一日地手摸衣蹭帶出來的,不沾半點兒油腥,若是深聞,許能嗅到那一層層被汗水浸潤過的鹹濕。

素餛飩,皮薄餡大,只一碗,廣濟找店家要了空碗來,要跟紀墨分食。

說起吃東西這一項來,廣濟天然便帶幾分文雅氣,若要與人分食,便會早早地把東西分好,不會等到吃到一半,再把剩下的與人,就是吃飯的過程中,也不會突然把自己碗裏的東西挾出來給人,似有潔癖一樣。

可若實在沒有多余的缽分食水,他就會秉持一種相對公正的分法,如喝水的時候,我一口,你一口,可這樣一直喝下去。

有的時候,紀墨會覺得稍顯累贅,就好像一瓶子水,前面的人喝了半瓶,剩了半瓶給你,委實不是什麽很難堪的事情,這又不含羞辱,水又無過,總不至於被前面的人喝了,後面的人再喝,這水就是臟的了。

至於同一個瓶口之類的,若是前面的人喝水不沾唇,後面的人是否還能喝得下這半瓶水呢?

一個缽喝水,面對面給出,後面的人若不刻意把缽轉個圈兒,嘴唇貼著的位置都是不同的,有什麽嫌棄不嫌棄可言。

若說第一個世界的時候,紀墨還有幾分抹不去的小潔癖,到了這個世界,見得多了,也沒那麽多矯情。

便是堅持有條件一定要喝涼白開,沒條件的時候,也不是不能喝別人水缸之中舀出來的水。

餛飩攤的店家是個老漢,紮著的頭巾胡亂纏住所有的頭發,看起來包著頭的樣子有些怪,可又透著些幹凈,起碼不用怕對方的頭發落入碗中。

古代世界,不分男女,都有一頭長發,不同的是長度和質量。

大部分窮人的頭發是養不好的,不夠黑亮,同樣也不夠厚重,全部捆紮起來,一個小小的揪揪,像是帽子上的毛絨球,也著實談不上多好看,更有細碎毛發泛著油光黏在頭皮上,看起來便要顯臟一些。

若是皮膚再黑一些,就更顯臟了。

“你這和尚,還怪講究的。”

店家嘀咕一聲,一個空碗送到面前,粗黑的指節一晃而逝,紀墨擡頭去看,他已經轉身去大鍋裏翻攪,招呼著下一位客人的餛飩了。

廣濟沒理會他的碎語,道了謝之後就用勺子給紀墨分餛飩,一個大碗之中的餛飩浮浮沉沉,內裏綠油油的餡料透過薄而發黃的面皮鼓起來,點綴的香葉被切得細碎,看起來滿碗誘人,其實真正論個,也沒幾個。

紀墨坐在一旁,看著廣濟分一分就卡了殼,再一看,了了,單數啊!

對於數字上的小糾結,也可算是廣濟十分平易近人的一點了,他喜歡雙數,便是背經文,都要連背兩遍才會覺得舒暢,其他的,只要不是不得不,他都喜歡準備雙份。

在沒有準備收紀墨這個弟子之前,他這樣就是給自己留了個備份,而有了紀墨之後,倒是正好方便他把另一份給紀墨備上。

最開始,紀墨還是挺感動這個師父總是念著自己的,後來發現他這個小毛病,也不是不感動了,就是覺得廣濟這個師父多了些煙火氣,超脫也不能沒點兒個人愛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