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0章

在廣濟講述這些的時候,過路的一些人,有的不太著急趕時間的,也會停下來聽一聽,這並不奇怪。

知識從來都是昂貴的,古代人未必人人都有學問,能夠看得懂長篇大論的優美詞句,可當有人於街旁講話,無論他是說書,還是在演講,總能夠吸引一些人的駐足傾聽。

可能這就是為何街頭音樂家長盛不衰的緣故,總是能夠讓自己的聲音傳播出去的,還幾乎沒有成本。

當然,廣濟所想並不是這些,他為紀墨一人講經,便只為他講,旁人是不是在聽,都跟他沒有關系,那種淡然的氣質,好像是身處鬧市之中也如孤身在荒原一樣,並不會在意周圍的外物動了還是沒動。

這些旁聽的人之中,若有那麽一兩個感興趣的,好奇的,在廣濟講課的間隙,叫一聲“大師”,詢問他某件事的,哪怕對方拉拉雜雜說了一個漫長的故事來詢問故事中某人該如何做,廣濟也會調轉視線,看著對方,認真聽完,為此耽誤自己趕路的時間都無所謂。

在那種時候,紀墨也會在一旁傾聽,這些平常人的普通故事聽起來都有一種親切感,好像自己也會遇到一樣。

鄰居借了醬油,還回來竟是少了半瓶,下次再借,還給不給借?

家中總是丟東西,不是什麽值錢的,但零零碎碎,也讓人心疼,懷疑是鄰居的小孩兒偷的,該怎麽說?該跟他家的大人說嗎?還是逮著孩子教訓一頓?

熊孩子壞事兒,拔了自家菜地裏的菜,好好的菜都給霍霍了,心疼得不行,真計較又壞了親戚情分,怎麽辦?

兩個女子都很好,一個寡婦帶孩子,一個未嫁卻有個潑皮弟弟,該娶哪個才好?

眼看著又到收獲的時候了,去年官府的稅就高,今年要是還這麽高該怎麽辦?

婆婆總是說媳婦不好,媳婦總是嫌婆婆惡毒,夾在他們中間的兒子/丈夫該如何是好?

媳婦娘家有了難事兒,要把他家的孩子過繼給自家,完全不想要,該怎麽拒絕?

好容易談了門親事,之前都好好的,臨到成親,加價了,該怎麽辦?

零零碎碎的問題就好像是在找一個標準答案,可現實是沒有標準答案的,所有的答案都是把天平兩頭反復稱量,覺得哪頭更重,就更偏著哪頭。

廣濟對此給出的答案大多很含糊,起碼在紀墨看來很含糊,主要的意思就是放寬對別人的要求,很多事情不要太計較,人生百年,何其匆忙,若把時間都用在計較上,損失的是自己。

道理聽起來是有道理,可,真的所有都忍了,難免憋屈。

另一部分需要處理辦法的問題,廣濟就讓他們問問自己的心,比如說親戚家的熊孩子,是親戚重要,還是熊孩子損壞東西這件事重要,如果前者重要,後者就不要太計較,如果後者重要,那只管去撕破臉皮,不要這門親戚了。

聽起來很簡單,可做起來多麽難,也許那親戚也曾在自家困難的時候伸出援手,幫助不多,卻也讓人暖心,自己這時候計較,怕傷了對方的心,可若是不計較,自己又咽不下這口氣。

兩邊兒的輕重該怎麽衡量?

“施主應該多問問自己的心,或許那個答案早就在施主的心中了。”

廣濟表情溫和,並沒有因為對方的反復糾結而著惱。

等到人走了,紀墨問廣濟:“師父,你覺得他會怎麽做?”

廣濟說:“他會去計較那個孩子做的錯事,人總會更加在意自己的付出。”

客觀而又清醒。

紀墨微微點頭,在問出這樣的話的時候,他就已經決定了要追究對方的責任,許是忍不了,對那些菜投入了更多的期望,又或者隱隱地,對施恩求報的親戚也有了芥蒂。

忘了在哪裏曾經看到過,說人的行為是有邏輯的,只不過這個邏輯很難落實於語言和思想上,可能做的時候,你自己都未曾想到是為了什麽,可做出之後,就會知道還是在意的。

也許,以後也會為這樣的做法而後悔,但在當時,是不會想這些的。

經文教人忍讓,不是讓人把自己忍成包子,而是讓人提升層次,站在更高的層次上往下看,那些曾讓心緒難平的事情又算得上什麽呢?

想要看現在,先要未來眼。

想要看過去,當從過去觀。

從更高的層次上俯視,便能相對從容。而對過去之事,不是說不能夠後悔,而是可以有一個心靈安定的辦法,點個長明燈怎麽樣?實在不行,祈福牌也可以來一個,多往功德箱裏塞點兒錢,心情都更加美麗了呐!

進一步再解釋一下,經文並不教你怎樣改變世界,而是教你怎樣改變自己,首先從改變自己的心境開始,提升自己的道德修養和境界水平,你都不與對方在一個層次上了,對方的各種“攻擊”又有多少能夠奏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