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第2/2頁)

對某些人來說,別人的肯定,也許就是懸崖邊兒那伸出來要拉他一把的手,縱然不伸出來,也不要直接就用否定把人往下推。

出於那點兒不贊同,紀墨直視著玄陽先生,帶著點兒反駁的意思,提高了音量說:“我見過師父的畫作,知道先生是什麽意思。先生阻我必是出於好心,我卻不是沒有見識的。平心而論,技巧之上,先生可還曾見過其他的畫作勝過師父所畫?

能讓觀者感同身受,這份技藝的出眾已經是道了。先生出家修道,對此難道無從體會嗎?大道三千,此道也許小眾,未必無有從者。我願與師父學畫,不是以此牟利求名,而是希望這等畫作不會湮沒在時間之中,沒有後繼之人,令世間失一明珠耳。”

一直旁聽的王子楚身子微微顫抖,目光看向紀墨,一種激蕩的情緒忽如其來,讓他上前邁出兩步,來到紀墨的身邊兒,伸出胳膊把人拉到臂彎中,摟著他,護著他,輕顫著,連聲音都是顫的,擡頭看著玄陽先生,對他說:“我們說好了的,我會教他,我會的都教他,我們說定了的……”

若論反抗,這實在不是什麽慷慨激昂的詞,無從激勵士氣,反而泄氣,若論表態,這種表態又有些自曝其短,沒有論據支撐的論點就像是空中樓閣,風一吹就要倒掉,便是王子楚此刻的姿態,也沒什麽頑強堅守的樣子,若是玄陽先生厲喝一聲,恐怕他就會是第一個昏倒的。

但這些,應該已經是他能夠做到的全部了。

紀墨的手在後面輕輕拍了拍王子楚的後腰——原諒他腿短人矮,能夠拍到這個位置而不是更尷尬的臀部,已經是他努力擡高手臂的結果了。

王子楚若驚弓之鳥,被這一拍差點兒沒腿軟倒地,小腿都在發抖,反應過來是紀墨在拍,又定了定神,低頭回了他一個小小的笑容,若自我誇耀,看我表現如何,又像是希望獲得再次肯定,讓這種抗爭不是孤獨而絕望的。

“師父別怕,你已經是我師了,便是沒有這些拜師禮,也是我師。”

紀墨這樣安慰著,心中卻想,若是玄陽先生堅持拒收拜師禮,他就耍賴把東西堆到大殿上再不理會,他就不信玄陽先生還能給退回家去,那可就是掃面子得罪人了。

紀父再不怎麽樣,也是個官,起碼在他任職期間,是地頭蛇沒錯的,玄陽先生的名聲再怎麽被吹捧得厲害,也只是個民,這等偏遠地方的民,不怕官也不會願意去得罪官。

玄陽先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變化,看著如此明確對自己表達意見的王子楚,想到的卻是這孩子剛來的時候,他見過了他的畫作,毀掉之後不許他再畫,他默默堅持作畫的樣子,看得人心疼。

然而,即便是那樣,他也沒敢這般挺起胸膛站在自己面前,反對他的意見,這孩子,似乎天生就缺了一些勇氣,總是默默的,透著些怯懦。

不知道是該欣慰還是該感慨,玄陽先生看著紀墨一嘆,這若是換個年齡相當的女子,他恐怕要憤慨哪來的小妖精就這樣拐走了他聽話的外甥。

現在麽……總覺得自己還像是個非要拆散這一對兒的惡人。

摒棄心理上的這點兒別扭,玄陽先生忽而開口問紀墨:“他昨日送你的畫作何在?”

紀墨愣了一下,說:“先生放心,我知道不能隨便與人看,已經收好了,便是師父也在送我之時叮囑過了,我記著的。”

“你以後若是都不給人看,那便學吧。——畫這些,不與人賞,明珠暗投,何益之有?”捋著須的玄陽先生明明已經同意了,但還忍不住用以前的軍師思維發牢騷,不能轉化為價值的東西,有什麽意義嗎?

紀墨拉著王子楚的手,感覺到那手心之中的汗水,朗聲道:“明珠之所在,豈因明暗投?花木榮欣欣,無意與人賞。這世間所有,存在即意義。”

玄陽先生輕輕搖頭,小孩子的大話,也許再過幾年,他就不會這樣看了,對提升名氣毫無用處的師父,不能出示於人無從炫耀的畫作,也許這種堅持也是道,卻未必有人能夠始終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