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兩個丫鬟湊上來收拾茶盞,紀姑姑的表情有那麽一會兒復雜莫測,卻沒有被紀墨注意到,他沉浸在獲得專業知識點的喜悅之中,能夠在正式拜師前就積累專業知識也是很好的嘛!

這樣後面再拜師,起碼能夠省去學習這些基礎的時間,這就好像提前預習了功課,然後老師講課的時候,回回都是似曾相識的“我知道”,舉手發言積極表現,說不定還能刷刷印象分,讓老師不至於留一手。

紀墨就很懷疑上個世界的李大爺其實一直都是在留一手,只不過他沒估量好這個“一手”的時間,於是最後沒把那畫眼睛的方法傳下來。

他也知道那算是手藝人的潛規則,教會徒弟餓死師父嘛,就跟老人家手上一定要留養老錢一樣,理解歸理解,但為了這種理解,差點兒讓他完不成專業知識的積累,就很要命了。

希望這個世界不會出現這種情況。

唉,也只能是希望了,古代嘛,沒有那麽開放。

兩個丫鬟收拾好翻倒的茶盞離開後,紀墨已經完美錯過了紀姑姑的表情變化,擡頭笑看,無辜地表示剛才不是故意的。

“無妨。”

紀姑姑對這個沒多說什麽,紀墨的衣服,說來慚愧,她沒加過一針一線,都是外面做好了送進來的,如此,隨他心意就是了。

“孔師傅?”

沉吟著,想了想,似乎想到什麽,面對紀墨,紀姑姑嘴邊兒的話就成了平平淡淡的一句:“餓了嗎?早點兒吃飯吧。”

隨著她這一句,自有丫鬟去外面大廚房取飯來,在佛堂後面的房間才是他們起居的房間,吃飯也在後面。飯盒好幾層疊著,下頭估計有炭火烤著,飯菜端過來都還是熱的。

熱乎乎的飯菜下肚,心情又好了幾分,大抵是因紀墨要學的是鑄劍術,而非什麽文臣知識,趙先生對他的要求簡單了很多,認識字,知道文章句子怎麽回事兒就行了,不用要求死記硬背,也沒什麽句意反復解讀,功課就簡單了許多,寫上幾張大字,有必要的時候一筆字還能見人就可以了。

因著紀墨在學字上表現得頗為聰明,趙先生還想過讓他專門學文,說是好好做學問比鑄劍強,然而被紀墨拒絕了,這件事,他沒跟紀姑姑說。

飯後完成了功課,紀墨就被丫鬟帶著去洗漱休息了,他自小就有一個房間,跟紀姑姑的房間還有一段距離。

晚間,佛堂裏再次來了訪客。

紀姑姑很有默契地早早等著,就坐在她白天的那個位置,看著那個男人踏著月光花香而來,那滿庭的牡丹,於夜色之中也見妖嬈。

“墨兒有志向,願做天子劍。當年若是紀家如此——”

男人似乎想要就此感慨,行一二勸說,卻被紀姑姑打斷了:“不要提紀家,當年,你鶴州柳氏不過是河州柳,還配不得‘天子’二字。”

鶴州柳,河州柳,隨風搖擺任攀折,風無骨,柳無骨,隨雲隨水恣意柔。

河州柳,柳無骨,當年,就是這樣的鶴州柳氏,墻頭草般左右逢源,誰又能想到在若幹年後竟成了明堂天子,高居明堂,竊位當誅。

一句話,似罵去了祖宗十八代。

言出略悔,紀姑姑手中的念珠再次轉動起來,節奏略快,多少年了,她似還不能從這件事上平復過來。

“沉意,你卻是紀家的好女兒,寧肯投身火場,不肯苟活於世……”

男人沉聲說出這樣的一句話來,多少年的舊事重提,多少曾經反復說過的話似乎還在耳邊,一句未完,見得那女子於堂前側坐,半張焚毀並不嚴重的臉對著這邊兒,低垂著的眼簾少了睫毛遮擋,不見那優美扇形,反而似從那狹長縫隙之中看到惡毒墨汁。

夫妻一場,抵不過一個姓紀,一個姓柳。

“當年各為其主,舊事不消多說,你我心中各有所見。今日之事,我只跟你說一句,紀家如今也只有墨兒一個,百年之後,若無傳承,卻不知道你如何去見紀家祖宗於地下,世事已變,一時之憤,如此綿延,拖累的是誰,你應該想得明白。”

男人的話語明白,當今天子已然姓柳,這是改不了的事實,紀家一向忠君,忠於如今天子,難道就不是忠君了嗎?

當年的柳無骨,如今也是這家國之主,如此硬擰著,得不了好的又是誰?

於佛堂自守,真的就能無視那膏粱文繡盡皆是柳家所出了嗎?

裝聾作啞,能得幾時?

“紀沉意,紀家還要不要立,就在你一念之間。”

這一句,愈發重了。

佛堂之後,半夜起來的紀墨聽得“紀沉意”一詞,都來不及奇怪為何佛堂裏會有男聲,直接就問:“誰是紀沉意?”

這個詞真是困擾了他良久,以他以為的系統投放定律來說,應該就在師父附近才是,哪裏想到五年多,竟是沒碰到一個姓紀的人,日思夜想,這個名字都要成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