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第2/4頁)

那一次之後,繆存忽然轉了個性,一板磚差點把繆聰拍成了傻子,李麗萍哭天搶地揚言要送他進少管所。醫生倒是見怪不怪,小孩打架嘛,別上綱上線,何況他還有自閉症,自閉症就是容易這樣的,沒輕重也沒感情,你別計較啊。

李麗萍牙都咬碎了,牽著一腦門繃帶的繆聰回去時,看到繆存掂著一塊轉頭坐在巷子口長條凳上,面無表情地注視著他們。

那是她第一次意識到病例本上那行“社會交往障礙、情緒表達障礙、情感交流障礙”的確切意思。這是個受傷害時不會尋求安慰,但傷害到別人也不會眨眼的怪物。她忽然後怕地明白過來,就算今天繆存真把繆聰揍傻了捅死了,他的眼裏也不會有任何波瀾。

從那以後,她和繆聰對繆存政策便從虐待轉為了冷漠和退避三舍,所有嫌棄和欺負都轉為了默不作聲隔著棉花紮一刀的方式。

其實李麗萍私下裏覺得繆存命挺好的。

不是所有的自閉症兒童都會是天才,但繆存恰恰好就是天才。而隨著年歲漸長,他生母留給他的那短短幾年的精神遺產,卻迸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強大,繆存越來越正常了,除了在情感上仍然淡漠、對人之常情缺乏共情外,他看著簡直就是個正常人。

繆存向來吃不慣李麗萍的口味,草草吃了幾口就不再動筷子了,直奔主題:“二十萬現在可以還給我了。”

該來的還是要來。李麗萍心裏咯噔一下,跟繆建成交換了個眼神,不尷不尬地笑:“銀行還沒取消凍結呢。”

“不可能。”

繆聰湊熱鬧地問:“媽,什麽二十萬?”

考試前學校裏封閉管理,周末不給回家了,繆聰都不知道繆存已經去了一趟法國。此刻聽李麗萍簡單一說,臉上表情都嫉妒變形了。

電光石火間,他明白了一件事。為什麽他哥越來越難欺負了?因為他越來越有錢了。自從進了美院,他有了收入,有了傍身的錢,每次回家來就越來越理直氣壯腰杆兒筆挺。反觀李麗萍和繆建成,要死不活的水果鋪子營收慘淡,年紀又大了,開始畏畏縮縮的,甚至有種害怕繆存的感覺。

原來如此,是錢讓他的哥哥不好欺負了。

“怎麽不可能?那銀行就是這麽規定的呀,我有什麽辦法,”李麗萍在盤子裏挑挑揀揀,夾一筷子要抖上兩抖,“你的意思是讓阿姨去搶銀行?”

繆存沒搭理他,手機裏播出銀行客服電話,接客戶經理,報卡號和戶主名,指明問這筆錢為什麽還沒解凍。

繆建成眼珠子快瞪出來,他不知道繆存怎麽能把他的卡號和身份證號記得一清二楚。

“繆先生,您的這筆錢在二月七日就已經解凍了,系統顯示您當天下午十五點三十二分就轉走了,這是否是您本人操作呢?”

繆存直接掛斷了電話,李麗萍臉色難看,在桌子底下踢了繆建成一腳。

繆建成稀裏呼嚕喝著啤酒吃著肉,不耐煩地說:“存理財了!下個月到期給你!”

“給我看買入記錄。”

啪,繆建成把筷子拍下,怒目而視:“什麽時候時候輪到你管起你老子的錢了?”

“那是我媽的錢,”繆存不為所動,“你要是覺得心安理得的話,收著也可以。”

活人都怕死人,尤其是虧欠良多的死人。

繆建成和燕兒是有段愛情的,但隨著繆存在兩歲時自閉症的確診,以及天價的幹預治療課程,直接讓原本就危在旦夕的婚姻破裂,繆建成本就癡迷於粉紅洗頭房裏的李麗萍,一來二去,他直接跟這個“洗頭”妹好上了。

燕兒也沒錢,苦苦維持了一年半後,她帶著繆存回到了西雙版納的鄉下,靠著一位母親的堅韌和愛,用無窮的耐心邊學邊給繆存做幹預。她帶繆存看山看水,看蝴蝶繞著孔雀飛,看大象在田埂上一步一步走過,她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存存啊,你看看媽媽好不好?”

撐不下去了也有崩潰的時候,對著自顧自玩著蝴蝶的繆存大聲哭吼:“你就一點也看不到媽媽嗎?是不是真的媽媽死了你也不會掉一滴眼淚?”她打繆存,拍得她巴掌通紅,但繆存不會哭,他只覺得疼,但並不會說一個“疼”字。

繆存第一次懵懵懂懂地把小手貼上她臉頰時,這個西雙版納的女人死死抱著他的膝彎,哭得癱坐在地上。

四年後,燕兒撒手人寰,只留下了八十條紅繩和一首沒有名字的歌謠。繆建成骨子裏的大男子主義、宗族主義,以及燕兒臨死前對他的懇求,讓他把繆存再度接回了身邊。

她最後一面時已經雙頰凹陷形容枯槁,說,我不投胎,我只做鬼,你如果敢把繆存送人,讓他缺衣少食,我會天天站在你床頭看著你。

因此繆建成怕她,怕得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