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先生……”錢阿姨戰戰兢兢地看著駱明翰, “這幅畫……要收拾掉嗎?”

駱明翰似乎沒聽到她的話,溫熱的手指在畫上一點一點摩挲而下,顏料已經幹了, 還需要上最後一層色,但他失去了繆存,所以它終究只能是半成品。

他知道, 這是畫的那場初雪時, 他去學校裏接繆存的情形。大約是覺得車子畫進去會破壞美感,繆存只畫了他孤身一人, 色彩濃郁但冷峻而寂寥。

駱明翰長久地凝視著, 手中的白布抖落開,他溫柔地將畫再度覆上。

席霄寒走的時候留下了最後一句話:“你最好愛他愛到生不如死。”

他驕傲到骨子裏,縱使知道了自己多年的愛情不過是一地雞毛, 也依然繃直著脊背優雅地離開, 到頭來還要如此嘲諷駱明翰一句,仿佛是什麽詛咒。

駱明翰在沙發上坐下, 慢騰騰地點起一只煙。煙模糊了他的面容,錢阿姨只聽到他吩咐:“把席霄寒留下的垃圾清理幹凈。”

錢阿姨低眉順眼:“是。”

“你是不是更想去席家工作?”駱明翰似乎是順便想起來一問。

“不不!沒有,絕對沒有這樣的事!”錢阿姨嚇得腿軟,聲音裏一聽就是慌得六神無主了。

駱先生是一個好主顧,給錢大方, 準假也爽快,逢年過節總有豐厚的紅包,錢阿姨的兒媳剛生了投胎, 正是緊著用錢的時候, 她要是失了業, 兒媳婦一個月兩萬的月子中心就住不起了, 進口奶粉也沖不起了。

“我、我就是一時糊塗,想著寒——席先生跟您這麽多年了,他總向我關心您的近況……”

駱明翰垂眸撣了下煙,淡漠地說:“以後好好照顧妙妙。”

“那肯定的!”錢阿姨斬釘截鐵地回,卻又在下一秒躊躇起來。

駱明翰露出了這一晚上難得勉強可以稱之為“笑”的表情,“你是不是想問,我跟妙妙不是已經結束了,你還能怎麽照顧。”

“不是,不是不是,”錢阿姨大氣不敢出,眼神只敢盯著鞋尖,“談戀愛分分合合多正常!妙妙先生過不了多久就會回來的!”

這句話很取悅到她的雇主,雇主支著腮,微微一笑:“你說得不錯,他確實很快就會回來。”

他說得很篤定,但語氣空洞,活像臆想症病人。

錢阿姨的心臟受不了他這麽瘆人異常的表現,晚上狠狠做了一番噩夢。

她不知道,她的雇主也睡得不好。

精神力強大如駱明翰,晚上做了一個古怪的夢。

夢到繆存問他,“你不是早就跟洛洛發生過關系了嗎?難道我問了你,你就會說真話嗎?既然你不會說真話,我又為什麽要問呢?”

夢到他掐著他的脖子,罵他不知廉恥脫光了衣服跑到別人面前做蕩婦,下一秒,繆存的那行眼淚從眼眶裏滑下來,他冷靜地流著淚看他,說,“駱哥哥,你這樣沒意思的。”

駱明翰無法承受這行眼淚,從夢裏窒息著驚醒。心悸的感覺如此鮮明,他捂著心口,雙眼在幾秒內都是失焦的,只覺得心臟那裏疼得厲害。這一次的疼卻不是為自己而疼,而是為繆存的眼淚而疼。

他為他畫畫,他卻回敬他一句蕩婦和無盡的懷疑。

·

因為遲遲沒有收到二十萬匯款,即使是在期末考試中,繆存也抽空回了趟家。

他剛考完一門,再坐公交車跨越三個城區回家,已經是晚飯時間。

今年過年晚,二月下旬才過年,高中考完試後又把高二高三生揪回去補一周課,繆聰在飯桌上抱怨得不行了,大罵學校教務處有毛病,不期然看到繆存出現,臉上漲出習慣性的陰陽怪氣。

李麗萍心裏有數他登門目的,見了他像耗子見了貓,訕訕地給拿碗筷:“存存怎麽回來啦?考完試了嗎?”

繆存拉開椅子坐下,“還沒有,繆聰考完了吧,”他親切地關心繆聰,“考得好嗎?及格了幾門?不會又像上學期一樣,只有語文及格了吧?”

繆聰只是覺得沒面子,李麗萍幹脆就是被戳痛了,咬著牙喪事喜辦,“及格了三門呢,我們聰聰啊……”

繆存把筷子尖在掌心碼了碼,接過了她的話,悠悠地說:“就是聰明。”

繆聰:“……”

他這個同父異母的哥哥是越來越難欺負了。

小時候從版納接回來時,自閉症的幹預治療剛見成效,過年走親戚,看繆存在各色目光中怯生生的,成了繆聰最盡興的保留節目。學校裏他向來不跟繆存為伍,奈何繆姓少見,又都是一片區劃過來的,總有嘴碎的小孩兒說那小怪物是他哥,繆聰為了堅決劃清界限,就每天帶頭找他茬,不是撕作業本就是把顏料塗他校服上,讓他挨通報批評。

也不是沒有玩過火的時候,那年繆存九歲,繆聰一把把他推到了學校觀賞池裏,他營養不良發育晚,屁大點個子直接給淹到了頭頂,後來是一高中生跳下去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