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西雙版納的夏天很熱, 尤其是這樣的八月末,繆存穿一條不知多少年的運動褲,褲管兒松松垮垮的,底下挽了好幾挽, 一高一低的, 走路時帶起風,把褲腿吹得晃蕩。
有風是少數, 多半時間還是悶熱, 他坐在芭蕉林的陰影底下啃西瓜, 田壟上放著一塑料碗的舂雞腳, 裏面放了青瓜絲和洋蔥絲,還有寬粉條,冰碴兒已經曬得化了, 吃起來又辣又冰地爽。外地人吃不慣這種辣, 往往嘶哈吸氣,但繆存面不改色。
繆存在版納住了五天, 每個毛孔都透著舒爽。
在這裏的日子很簡單,早上睡到日曬三竿了才起,去二樓喂一喂孔雀,逗一逗多肉盆栽, 然後給鳳尾竹澆水, 隨便吃兩口飯後, 就開始寫生。
版納鄉下到處都是景, 隨便往哪兒一坐,畫架一支馬紮一搭, 一畫就是一整天。等畫到晚上, 小姨就來找他回家吃飯, 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穿過小姨的香蕉林芒果林菠蘿林,耳邊蟲子滋兒哇地亂叫。
關鍵是,這五天裏,駱明翰竟然一個電話都沒打一條微信都沒發,繆存簡直爽上加爽。
“什麽事這麽高興?”
繆存高興得都被西瓜瓤嗆了一下,抹了抹嘴說:“沒什麽,想到一件好笑的事。”
駱遠鶴陪他曬著太陽,越洋的那種,看到繆存天真爛漫渾然一團孩子氣,忍不住揚了揚唇角。
他那裏正是晚上七點,橘色的晚霞瑰麗地塗抹著天空,像一條鳳凰尾巴,繆存這兒天藍藍的一絲雲也沒有,越洋信號輸送給他知了聲。
“你知道嗎駱哥哥,”繆存眼睛很亮地看著夾在支架上的手機,“我這幾天好安靜,有個人已經五天沒找我了。”
駱遠鶴問:“繆繆是不是交了新的朋友?”
繆存不敢多說,含糊其辭地回:“沒有,只是一個無關重要的人。”
駱遠鶴看著他一會兒,“如果是無關輕重的人,你不會在這個時候想起他。”
繆存思考了一下,“好吧。”他沒有否認,但不以為然。
畢竟他全心全意把駱明翰當替代品,多少還是會把對駱老師的感情投射出一點的。
駱遠鶴的語氣輕描淡寫,視線卻停在繆存的臉上:“你想他?”
繆存愣了一下,被西瓜汁水嗆得咳嗽起來,“怎麽可能!”
到時間了,巴黎的晚霞燒盡,駱遠鶴還有約,他從盧浮宮的台階上起身,“好好寫生,不要偷懶。”
繆存“哦”一聲,一股失落不舍迅速席卷全身,他眼巴巴地看著鏡頭裏的駱遠鶴:“駱哥哥!”
“嗯。”駱遠鶴應他,尾音輕輕上揚。
“你在法國過得好嗎?”繆存垂著臉,拿剛才吃過舂雞腳的筷子在地上寫寫畫畫,裝出隨口一問的樣子。
“原來繆繆知道關心我,”駱遠鶴停頓了一下,舊事重提,卻是用揶揄的方式:“畢竟你連送機都懶得出現。”
繆存茫然地擡起眼,烏黑的瞳眸裏些微不安:“你好記仇。”
駱遠鶴真的該掛電話了,他最終漫不經心地丟下一句:“一切都好,唯獨會掛念你。”
視頻一閃,畫面回到對話框列表界面,繆存直愣愣地發著呆,熱度從太陽光底下慢吞吞地爬上他的臉、他的眼,他覺得眼眶很熱,閉上眼時,睫毛被濡濕。
再接駱遠鶴電話已是犯規,他又怎麽敢回一句說,我也想你。
小姨在日落時找到他,卻發現今天的成果寥寥,繃得很緊的油畫布上只草草打了個底,因為光線已變幻,她甚至不知道繆存畫的是什麽了。
她疼愛的小畫家仰躺在硬得要死的泥土疙瘩上,嘴裏咬著筆杆兒,蘸著顏料的筆刷尖被咬得一上一下地晃。
“畫天呢?”小姨埋汰他。
繆存翻身起來,後背一片塵土,“小姨,我想媽媽了。”
小姨面容溫和下來,帶著悵然:“那明天就再去看看她。”
繆存三天裏跑兩次他媽媽墳前,陪著畫畫,一坐就是一天。他總是想她,昨天才去過,明天又要再去。繆存覺得自己想見的人都見不到,媽媽在土裏,駱老師在法國,好像都是一輩子的距離。
他是考慮給駱明翰發條微信問候一下了,他見不到駱遠鶴,總能退而求其次見一見駱明翰。
駱明翰面對著久無人進出而落了一把灰的門把手,陷入了沉默。
他翹著腿在家裏看報時,繆存坐上了飛機火車大巴。
他掂著噴壺給月季澆水時,繆存可能在跟別人親熱。
他以為自己穩操勝券胸有成竹等著繆存來求他理一理自己時,繆存可能真的在跟別人親熱。
他竟敢一、聲、招、呼、都、不、打,直接玩消失。
鄰居經過,覺得這個男人既面生可疑又可怕,臉色黑沉唇角緊抿,側臉僵如時刻,微眯的眼神裏充滿了被惹毛的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