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5章 是父子亦情敵(第2/3頁)

蘇晏眼前一陣發黑,幾乎要昏過去,他搖晃著不知扶住了什麽,不停吸著氣,覺得這會兒手邊要是有把刀,他能幹出弑君的壯舉來。

黑暗退去後,他發現自己扶住的是景隆帝的胳膊,而對方的手正堅定地攬在他腰側,像對他的安慰,也像宣告主權。

朱賀霖看著面前把臂相倚的兩人,並未露出任何惱怒之色,反而嘴角含笑:“我知道父皇與清河情深意重,卻並不因此而心生嫉恨。我想殺沈柒,殺荊紅追、阿勒坦,甚至連對四皇叔都曾生出過殺心,但父皇不一樣。我的骨是父皇的骨,肉是父皇的肉,脈管裏流淌著父皇的血,那麽會與父皇愛上同一個人,也就沒那麽難以接受了。父皇呢,難道就不能與兒臣父子連心、愛同所愛?”

景隆帝咬著後槽牙,兩腮肌肉微微抽動,額際隱隱冒出了一根青筋。蘇晏用力握住他發顫的手指,一臉絕望地對朱賀霖道:“你可閉嘴吧小朱!再把你爹氣出個三長兩短來,不等他親自動手,我拿大耳刮子抽你!”

朱賀霖垮下了一張臉,失望道:“父皇若是真的容不下我,我也只好豁出去,與父皇爭一爭清河了。”

豁出去?怎麽豁?蘇晏嚇一跳,急忙道:“別犯傻!有話好好說——”

朱賀霖深吸口氣,動手解身上的腰帶與龍袍,平靜地說道:“父皇回朝,我這個臨危受命的新君就可以功成身退了。那張至高無上的龍椅如同黃金牢籠,一言一行皆不得自由,兒臣實在不想坐了,還請父皇繼續自囚,為天下蒼生殫精竭慮。兒臣也好空出時間精力與清河相處,必要時帶著人遠走高飛,想來父皇政務纏身,到時也顧不上抓捕我們。父皇,這身龍袍你收回去罷!”

景隆帝眼底厲光閃過,蘇晏暗道一聲“不好”,還沒來得及出手阻止,只見他霍然一巴掌,狠狠甩在親兒臉上,力道之大,把無意抵抗的朱賀霖打得側翻在地,從口鼻處瞬間滲出血來。

“……”

景隆帝面色鐵青,急促地呼吸著,眼神中失望大過於憤怒。此刻他就像天底下任何一個恨鐵不成鋼的父親,在與混賬兒子的對決中心力交瘁,兩敗俱傷。

“朕……為……你……”他的嘴唇開合,從喉嚨深處擠出澀不成聲的字眼,逐漸連成了完整的話語,“所做……一切……終成空!”

短短十個字,仿佛耗盡他十八年的養育時光,用一腔苦心籌謀的精魂研磨而成,字字皆是血。

蘇晏聽出了其中的酸楚沉痛,淚水瞬間奪眶而出。他一步跨到朱賀霖身邊,伏地而拜,哽咽道:“皇爺!是臣辜負了皇爺的一腔心血!臣不但沒把小爺教好,還累他被私情所誤,對不起皇爺病榻前托孤的心意,對不起與皇爺並肩相看的江山。都是臣的錯……事到如今,臣無論應了你們中的哪一個,都是使父子失和的罪魁禍首。臣無地自容,只能斬情,從此與皇爺、小爺只做君臣,再無逾越。若是連君臣都做不成,臣……我便隱退江湖,永不踏入朝堂半步!”

“他開口了。”朱賀霖說。

蘇晏正傷心,沒來得及反應,直到朱賀霖用力扯了扯他的袖子,帶著一種十分微妙的神情重復道:“我是說,父皇能開口說話了。”

“……?!”蘇晏驀然擡頭,目光撞進朱賀霖隱隱帶著笑意的眼神裏,又轉去看景隆帝。

景隆帝也意識到,自己是被逼到極處,一股逆氣方才沖出喉嚨,打開了閉塞的通道。

朱賀霖安撫地用袖口擦了擦蘇晏的眼淚,又朝景隆帝拜了一拜:“父皇切莫為我方才的混賬話傷神。我知道父皇一直對我用心良苦,便想以此刺激一下父皇,看能不能成為醫治心病的心藥。”

景隆帝長長地嘆了口氣,將面前兩人一手扶起一個,久未使用的嗓音猶帶沙啞:“你的話……真真假假……未必都是藥。”

朱賀霖眼底掠過心虛與愧疚之色,卻並無悔意:“父皇說得對。我衷愛清河,此生只認準他一個是真的;想要迎父皇重登大寶,而我退居東宮繼續當我的太子,也是真的。

“我想還位於父皇,並非不願擔責,而是覺得父皇比我更適合做大銘天子。我對清河絕不放手,也並非要與父皇爭奪摯愛,而是希望父皇與我誰也不要割舍,誰也不要辜負。

“父皇,你說這世上之事,真的就不能兩全其美嗎?”

景隆帝沉默了。

蘇晏也沉默了。想起沈柒、荊紅追、朱槿城與阿勒坦,他的靈魂受到了良知倫理與“情鐘我輩”的雙重拷問,發出了垂死般的哀鳴:誰也不辜負,六全齊美行不行……

景隆帝擡手,按住了朱賀霖的肩膀,沉聲道:“朕不會再回朝,也不會再以景隆帝的身份出現在臣民面前。‘景隆’年已然過去,如今是‘清和’年,朕相信這個年號會很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