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 一山難容二虎

牢門在沈柒與褚淵的身後沉重地關閉。

蘇晏轉身,臉色凝重地走近景隆帝:“只剩你我二人了,皇爺有什麽不方便當眾說的話,只管對我說。”

景隆帝目光深沉地注視著他,微微搖頭,表示並無話說。

“怎麽會無話可說?”蘇晏皺眉,因對方長久的杳無音信而催生出的憂慮與不安,在他肺腑間堵成一團沉甸甸的離怨。他再次逼近,不自覺地提高了些音量,“既然無話可說,何必來詔獄尋我?”

“你說話,說句話啊……朱槿隚!”

景隆帝被逼得後退半步,伸手按在了方桌的桌角。看著近在咫尺的這張臉,他張了張嘴,似乎什麽話即將沖口而出,卻只吐出了一聲沉默的嘆息。

蘇晏心中的離怨逐漸化作了惶急,伸手摸他的嘴唇,摸他的下頜與喉結:“皇爺,你說說話,說一個字也好……是不是一時沒想好該說什麽?我幫你想……對了,就問我是不是已經原諒了沈柒,是不是記恨你對他的脅迫、對我的隱瞞,你問我呀!”

景隆帝握住他的手腕,輕輕拉開,朝他溫和地搖了搖頭。

“你真不問?不問那就我來說!我的確對你——對你們心生怨氣!這麽大的一件事,你與沈柒暗中策劃,無論是脅迫還是合謀,卻自始至終沒打算告訴我真相。

“你們一個殫精竭慮,唯恐棋差一招導致滿盤皆輸;一個命懸刀叢,不顧踏錯一步就將萬劫不復。而我呢?我算什麽?是你運籌帷幄的棋子,還是他逢場作戲的道具?

“沈柒在雨夜橋頭把我推開,說‘你我終究要走到今日這一步’時,是否連我的心情與反應都精心計算過,好呈現出最逼真的效果取信弈者?

“我用最後一個提問的機會,問的是‘皇爺不在別院,在哪裏’,那時的你是否如願地隱身於暗中,嘴角露出滿意的微笑?

“是我蘇清河軟弱無能,不堪共謀一事;還是我蘇清河輕浮魯莽,必將泄露內情?要使得你們這般苦心積慮地瞞我!”

蘇晏眼眶泛紅,語聲哽塞,說到最後甚至破了聲,嘶啞道:“我不想原諒沈柒,可又心疼他吃的苦、受的罪。同樣的,我也不想原諒朱槿隚,那麽你又準備用什麽忍辱負重的說辭,來拿捏我這個容易心軟的缺陷?你說吧,盡管說——”

景隆帝伸手攬住他的腰身,緊緊抱在懷中。

蘇晏在這個令他感到痛楚與情熱的懷抱中用力掙紮,無論怎麽拳打腳踢,都無法撼動對方的決心。最後他疲憊地喘著氣,低聲道:“其實我也知道……沈柒瞞著我,是因為料準了我絕不會同意用他的性命安危去換這一場天下太平,更別提換什麽我的自由了。而你瞞著我,是想將我推離旋渦的中心,推到相對安全的賀霖身邊。可你們這種自以為是的保護,我並不想要。

“我蘇清河,此生能站到多高的位置,就能擔得起多重的擔子。你們若是只想讓我身居高位而不想讓我肩負重任,那我就只能回到市井鄉野中,去過怡然自樂的小日子。

“朱槿隚,沈柒,要怎樣你們才會明白,我蘇清河從來就不甘做個局外人?

“我比你們,甚至比弈者都更有野心,也做好了為實現這份野心而獻祭一生的準備。”

蘇晏長舒了口氣,緩慢而清晰地說:“我有我的‘道’,誰也休想撼動它!”

景隆帝松了手。蘇晏把自己推離一些,擡眼看他,只見他張嘴無聲地說了幾個字。蘇晏聽見了那句話——是朕錯了。清河,我錯了。

蘇晏此刻陡然淚濕眼眶,哽咽道:“你……真的說不出話了?”

景隆帝頷首,淡淡一笑。

“為什麽?應虛先生給你動開顱術時,誤傷了腦子?還是術後沒恢復好?”

景隆帝搖搖頭,拉起他的手,在掌心中寫下幾個字:他說不像腦傷,喉舌也無異常。

蘇晏吸了吸鼻子,思索片刻,說道:“那就可能是心因性的了,就是心病還需心藥醫……皇爺當初是如何醒來的,或許也會如何恢復說話。”

景隆帝明顯的一個震動,不知想到什麽,露出了痛悔與郁怒交錯的、難以言喻的神情。

蘇晏看呆了——能在這個八風不動的老男人臉上看到如此表情,簡直比百年一遇的日全食還稀罕。

霍然反應過來,蘇晏的臉半紅半白,大致猜到朱賀霖那個小王八蛋往他爹枕邊說了什麽,直恨不得牢房裏裂開一條地縫鉆進去。

他羞慚到無以復加,腦中倏地飄過前世所看小黃書裏的零碎字眼,什麽“母女”“小姨子”“雙飛”,實在是齷齪下流至極。上輩子那點兒低俗小癖好翻滾著碾過他的腦神經,在耳膜裏嗡嗡直響……他一把揪住面前的布料,處刑般低著頭把腦門噗噗噗地往上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