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非朕一意孤行(第2/3頁)

景隆帝揉著隱隱作痛的額角,露出疲憊之色,片刻後方道:“此事重大,容後再議。退朝。”

“易儲派”豈能再容他“再議”?

焦陽與王千禾當即跪地,請求皇帝定奪——廢還是不廢太子,總得給個說法。

見內閣兩位閣老帶頭跪了,其余文武百官紛紛下跪,叩請皇帝表態。

事情演變到這個局面,身為皇帝,再不發句話表明態度,就說不過去了。

景隆帝長嘆口氣,說:“朕……頭疼得緊,望諸卿體諒。先退朝罷。”

“體諒”二字,是皇帝對群臣釋放出的前所未有的示弱信號,也像一支強心針,紮進了“易儲派”的血管裏。

一名禦史大聲疾呼:“既是大事,一拖再拖,何時能解決?望皇上早下決斷,以免重蹈前朝覆轍!”

這裏的“前朝”是個泛指,指那些因為沒有及時確立太子、或是立太子時搖擺不定的皇帝,最後導致天家兄弟鬩墻、朝堂人心背離的惡果。

此言大失臣禮,有逼君之嫌,連久經風雨的藍喜藍公公,聽得臉色都綠了。

但說話的是禦史。言官特有的“諫諍封駁、以匡人君”的權力,使得他們可以在禦前直言不諱。

景隆帝的臉色極為難看,吩咐左右錦衣衛,將這個冒犯龍顏的禦史廷杖三十,隨即起身離座,拂袖而去。

藍喜趁機宣布“退朝”,追著禦駕去了。

奉天門廣場上,意猶未盡的朝臣們遲遲不散。

“易儲派”們當場商議決定——這次絕不能就這麽不了了之,得拿出點決心毅力,把這事兒定下來。況且像今上這樣素來極有主見的皇帝,對待此事的態度卻顯得曖昧不明,可見內心深處未必沒有“廢太子”的意願,只是過不了父子情分這道坎兒。他們得幫皇帝,把這個坎兒給過了!

於是,他們一邊趕到午門前的金水橋旁,攔住想要回家的朝臣們,勸說眾臣回來集合;一邊將那名被廷杖打得血肉模糊的禦史,平放在廣場台階下,撫身大哭,搶地而呼:“言官懷忠義而諫君王,何以遭此重懲!”

由焦陽與王千禾帶頭,數十名官員跪成一片,悲泣聲連綿不絕,個個淚灑衣襟,呼求皇上明辨善惡忠奸,給他們一個明確的答復。

不知是受這股氣氛感染,還是有些官員本就搖擺不定或是握注待投,眼見“易儲派”氣勢如虹,擔心皇帝一旦被說服,下旨廢太子,他們這些兩頭不靠的什麽也撈不到。

慢慢地,加入哭諫隊伍的官員越來越多,最後烏泱泱一片人頭,足足有百余個,就連當日朝會上輪值的錦衣衛過來趕人,也趕不走。

官員們哭天搶地不肯離開,錦衣衛未得皇命,不敢擅自使用暴力驅趕,除了勸離只能勸離。

如此跪哭了一個時辰,不少人哭得聲音嘶啞,幾近虛脫。有文官跪伏著爬上玉階,膝行至奉天門的廊下,苦求皇帝出面聽取臣子們的諫言,不要閉門不見。

另一些文官紛紛效仿,玉階上紅印斑斑,皆是膝蓋磨破後染出的血跡,奉天門朱漆劃痕道道,皆是指甲掀翻後留下的血痕。

群臣哀號慟哭之聲,回蕩在奉天門廣場上空,竟然穿透宮門朱墻,傳到了在文華殿就近休息的皇帝耳中。

這簡直是把皇帝架在火堆上烤。

若是蘇晏在場,必會跳出來再一次痛罵他們:“群體歇斯底裏!大型道德綁架!”無奈此刻人遠在南京。

日晷從辰時走到了巳時,廣場上的哭諫聲依然不斷,跪地不起的官員們,終於遠遠看見了從宮門內走出的藍喜的身影。

從某種意義上說,司禮監太監就是皇帝意志的代言人。藍喜的出現,讓這些“易儲派”看見了勝利到來前的曙光。

藍喜不遠不近地站在人群外,尖聲道:“傳陛下口諭——‘太子雖有過失,然父子之情乃是人倫,諸卿何以逼朕至此。都散了罷!三日後朕再給諸卿一個答復。’”

在場臣子們反復琢磨皇帝的回復,意識到這番話的最重要的一點,並不是“父子之情乃是人倫”,而是“太子雖有過失”。

前者再深厚,也會因猜疑、疏離與形勢所逼而消磨殆盡;而後者,才是皇帝心底的那根刺,哪怕再小再細,也會紮得他日漸疼痛,最終不得不拔除。

“易儲派”們滿是淚水的臉上放出了激動的容光。

有人小聲問:“既然皇上答應吾等,三日後給出答復,要不……就先散了罷?”

焦陽與王千禾同時轉頭,盯向說話那人。

那人一凜,不敢再吭聲。

焦陽起身,朝藍喜拱手:“並非臣等不識禮數,對皇上不敬,正是因為忠於君、憂於國,才迫切希望皇上不受奸人蒙蔽,早日拿出決斷。皇上素來果決,唯獨此事拖泥帶水,臣等再等三日無妨,只怕皇上因此又心生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