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非朕一意孤行

景隆十七年,乙未年秋。

這日是九月十三,根據新實施的朝會制度,正是皇帝駕臨奉天門聽政的日子,文武百官們一早就來到午門外等候。

朝會中,不少官員豎著耳朵聽皇帝說話,有些膽子大的,還偷偷地仔細打量禦座上天子的面色。發現天子中氣十足、面色正常後,許多人心裏都松了口氣。

也不怪官員們瞎緊張,實在是這幾個月皇帝很有些反常——先是把每日雷打不動的禦門聽政,改為了每旬的三、六、九日進行,後又三五不時地罷朝。與之前的日日上朝比起來,幾乎可以算是怠弛了,令人擔憂是不是龍體出了什麽問題。

但從太醫院傳出的消息看,皇帝又沒什麽大毛病,頂多就是喜愛傳召民間大夫陳實毓,開些熏蒸與藥浴的方子。

對此,有官員也上疏勸諫過,希望皇帝恢復每日的早朝。

奏疏到了內閣,就被焦陽駁回去了,沒有上呈。

景隆帝聽說後,當著焦陽的面問:“有婦嫁後,日日炊洗,晝夜不歇,偶病臥床數日無法操持家務,翁姑與丈夫便嫌其懶惰,多有詈辭。有婦嫁後,十指不沾陽春水,偶爾心血來潮燒頓飯,翁姑與丈夫反贊其賢惠。是何道理?”

焦陽聞之笑道:“稟聖上,蓋因人性本賤,往往身在福中不知福也。”

“人性本賤”四個字傳出去後,上疏的官員灰頭土臉,回家閉門思過了半個月羞於露面。

而此事,也成為焦陽得了聖心的標志性事件之一。

就連焦閣老自己也覺得,因為太後的幫襯、李乘風的致仕,自己在皇帝面前逐漸有了話語權,也逐漸被看重了。

焦陽甚至生出了“不思進取”的念頭,覺得在聖意不甚明朗的情況下,將“易儲”這把火燒得過旺,是不是有些太激進了?

——倘若皇帝能升任他為首輔,給予他在朝堂上呼風喚雨的權柄,也未必要急著廢太子呀!

這個念頭剛透露出來,一貫依附他的王千禾變了臉色:“當初公與我言——‘此後風雨當頭,我二人更應攜手同心,萬不可有貳意’。如今我尚堅貞,為何公反生貳意?”

焦陽被他問得無言以對。

後來這番對話不知怎的傳到了太後耳中。太後再一次於宮外的白衣庵密會了焦陽。

焦閣老從白衣庵出來後,臉色有幾分難看,更多的是孤注一擲的決絕。他斥責王千禾:“我們之間的密語,為何會傳到太後耳中——其中緣由,你知我知。但如今我也不想去追究你什麽,正如你自己發誓過的,已經把自家首級寄在我這兒了。將來你若是再對不起我,休怪我不念舊情,將你的腦袋繳了!”

王千禾連連道歉,又是脫衣賠罪又是哭求原諒,自言在太後面前無意說漏了嘴,發誓以後再也不會做對不起他的事,如若再犯,叫自己的兒子們都生個貔貅孫子。

焦陽能怎樣呢,畢竟是一個戰壕裏的最鐵戰友,只能選擇原諒他。

最後兩人合計決定,就在九月十三日的朝會這天,要迫使皇帝做出表態,不能再拿“再議”兩個字敷衍了事了。

於是在當日朝會上,等六部的事宜奏稟完畢後,焦陽親自下場,帶頭掀開了這口臨界沸騰的大鼎。

他稟道:內閣堆積了太多官員們呼籲易儲的奏疏,發還回去,下次重又遞上來,總這麽來回拉鋸不成個事兒,請皇上做個定奪。

像個信號彈升上天空,“易儲派”聞聲出動,紛紛出列引經據典,闡述道理、分析利弊,請求廢除“逆天道喪人心”的太子朱賀霖,改立二皇子朱賀昭為太子。

隨後,“正統派”爭鋒相對地站出來,說此舉違背祖制和禮制,哪有嫡長子在世,反而立庶幼子的道理?

“易儲派”說:祖制雖重要,但也不能一味愚守,難道南朝劉劭、唐朝李承乾之流逼宮謀反的太子,也要因循祖制?

“正統派”罵:爾等類比不當,居心險惡!

“易儲派”反罵:爾等黨阿太子,何來忠君?

“正統派”說:衛昭妃犯錯被貶,所生之子不能為太子。

“易儲派”說:太後親自撫養教導二皇子,與衛昭妃無關。難道太後聖德之影響,還比不過生母肚子裏懷胎九月?

“正統派”不敢攖太後虎須,只能轉換切入點:太過年幼的太子,會引發朝臣與百姓的擔憂,使人心疑懼不安。

“易儲派”反駁:皇上尚且春秋鼎盛,你們搞這一套“主少國疑”的理論簡直荒唐加大逆不道!二皇子自有吉星庇佑,再過幾年便會長大。你們現在就憂其年幼,是詛咒二皇子長不大嗎?

兩軍交鋒到這裏,“正統派”弱勢已現,“易儲派”士氣大漲,乘勝追擊,一個個跪地請皇帝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