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君臣有如夫妻(第4/5頁)

“這個‘弈者’,至少在十多年前就開始布局,在暗中慢慢積蓄力量,如今羽翼豐滿,將棋局整個兒鋪開。”

“十多年前?”景隆帝面色凝重,陷入沉吟,“這般苦心經營,非常人所能及。究竟是什麽人,對朕、對大銘又有何企圖?”

蘇晏想了想,說道:“能支撐一個人臥薪嘗膽,十幾年如一日,臣以為動力只有兩個,一是復仇,一是野心。”

復仇……野心……景隆帝慢慢咀嚼著這兩個詞。

他忽然問道:“蘇晏,你如何知道七殺營創立的時間?”

蘇晏心底一凜。這條情報是荊紅追提供的。阿追說他在七年前進入七殺營時,裏面最年長的殺手,比他還要早入營五年。也就是說,七殺營創立至今,至少十二年了。

他下意識地沒把數據說得過於準確,不料皇帝如此敏銳,依然捕捉到他話語中的疑竇之處。

但他不能暴露荊紅追的出身。畢竟太子遇刺,皇帝震怒之下對隱劍門下了清剿令,余孽一個不留,無論什麽身份都盡數誅殺。

哪怕將來他要為荊紅追討一個特赦,也不適合在此時,得等荊紅追立功,緣著浮音這條線,抓住背後指使者之後。

蘇晏拿定主意,再次下榻,對景隆帝躬身拱手:“皇爺是否信臣?”

景隆帝微怔,望著他低下的冠帽,露出一絲苦笑:“你竟還問這個問題!朕若不信你,朝政大事與你商議?邊關密報任你閱覽?詔獄重囚隨你審訊?太子……”太子身邊由你籌劃?皇帝默默咽下了最後幾個字。

蘇晏心口發熱,眼眶朦朧,依然保持著行禮的姿勢,“那就請皇爺在此事上也信任臣。到該說的時候,臣一定披肝露膽,絕不會有一字隱瞞。”

換而言之,眼下時候未到,故而有所隱瞞。這亦是欺君之罪,蘇晏知道,但為了阿追的性命,不得不這麽做。

至於皇帝能否接受,是要治他的罪,還是要軟硬兼施逼他吐露真相。蘇晏心裏似乎有些把握,又似乎踩在薄冰之上,而冰層並不如他所想的堅硬,或許下一刻就將徹底碎裂,令他墜入深淵。

他閉上眼,屏息等待判決。

下一刻,他墜入了個溫熱的懷抱。

仿佛苦旅者攬月在懷,將一百首一千首吟誦月華的詩篇,都化作了這個緊密的相擁。

龍袍上的禦香,連同皇帝低沉的細語,如霧氣般彌漫過來,將他包裹:“朕信你,你也信朕麽?”

蘇晏用力點頭,哽咽道:“臣萬死難報。”

皇帝道:“朕不要你萬死,只望你以才輔國的同時,也能以情報我。”

“……皇爺是君,我是臣。”

“自古都說君臣如夫妻。臣侍君,如妻侍夫。”

“但君臣畢竟不是夫妻。臣子對君王,有敬有畏,卻不敢有夫妻間的情昵與輕松;而君王對臣子,恩與幸都是能夠輕易賜予,又能輕易收回之物。”

“清河是覺得,與朕相處時有壓力?還是擔心將來色衰愛弛,朕會移情別戀?”

蘇晏沉默良久,搖頭:“不能把責任都推到皇爺身上。與皇爺相處時有壓力是真,但更主要的原因,在於臣自己——

“臣……”他艱難地咬了咬牙。

臣於仕途上有野心,想要實現心中抱負,盡我所能地使這個國家變得更好。

臣不願在青史上留下君王嬖幸的汙名。

我……想當權臣,不想當佞臣。

“臣——”

“好了,不必再說。”皇帝打斷了他的話,長嘆口氣,“朕意會了。”

蘇晏對他有情麽?皇帝想,應該是有的。但這份情目前還敵不過某種信念。

他能輕易摧毀這種信念,只需一道聖旨,就將對方所堅持的一切踏為齏粉——這就是天子之威。但同時,也是蘇晏顧忌、惶恐與再三抗拒的。

——蘇晏無法徹底敞開自己,去接受一個,一念之間就能讓他天地顛覆、萬劫不復的愛人。

歸根到底,還是不夠信任朕啊!皇帝嘆息著,松開了手,走到窗邊,背對著他不說話。

蘇晏怔怔望著皇帝的背影,五味雜陳,知道皇帝再一次放過了他,心裏卻並不好過。

“回去罷。”皇帝說,“朕要大張旗鼓地派使者,送國書去瓦剌,向虎闊力說明使者被殺案的始末,將北鎮撫司抓獲的兇手交給他,另外,還要捎帶上一顆人頭。”

“……嚴城雪的人頭?”

“對。這顆頭,你去取。”

蘇晏想了想,答:“臣知道了。”

皇帝之前同意他收編嚴霍二人入夜不收,如今又叫他取嚴城雪的人頭,自然是只要一顆人頭應付瓦剌,具體情況由他操作的意思。

“與瓦剌一戰,恐不可避免,但至少先拖延一段時間,也好準備糧草兵馬,不至於倉促應戰。豫王那邊,朕會找他,你不必擔心他被策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