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刺青給我摸摸(第3/3頁)

剛遇見阿勒坦時,蘇晏還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後來發現對方身上並無異味。再看發辮與頸間的金飾,猜測他可能是瓦剌貴族,會親自帶人來大銘販馬,或許是彼族的歷練方式,也或許是用販馬來掩飾其他目的。

故而阿勒坦表現得再爽朗熱心,蘇晏對他也始終懷有一絲戒備。

不過他還挺好聞的。

“你有種特別的氣味,很淡,有點像花草香,但又不是我聞過的任何一種花草。”

阿勒坦很想告訴他,那是草原上的紮蒙蒙花,曬幹後泡入神樹樹脂提煉出的精油中,制成聖油。瓦剌貴族用來塗身,以示對神明的虔誠。

但話未出口,便見火堆旁的同伴們,瞠目結舌的蠢樣還沒退盡,就一個個擠眉弄眼地看他好戲。

阿勒坦回以嚴厲的眼神,瓦剌漢子們便如蜂蟄般紛紛扭回頭去,埋首猛吃猛喝,一時嗆咳聲四起。

蘇晏目的達成,把發現的蹊蹺與線索藏在心裏,便滿意地回到自己的篝火邊。

荊紅追冷著臉鋪好地氈,取出一條薄毯放在上面。

蘇晏笑問:“阿追不高興啦?”

荊紅追不吭聲,往他手上塞了個裝滿水的木杯子和擰濕的毛巾。

蘇晏用牙刷洗漱完畢,邊拿毛巾擦臉,邊偷窺對方神色,覺得他是真生氣了,於是往地氈上一坐,拍拍身側:“你也上來。”

荊紅追半蹲著替他脫掉鞋履,語氣平淡:“屬下睡那邊供桌上。”

“供桌就三個腳,還都是灰塵和蜘蛛網,當心一躺上去就塌架子。”蘇晏帶著點討好,扯了扯他的衣擺,“你就睡我旁邊,我不怕擠。”

荊紅追繃著臉看自家蘇大人,心道他怎麽就這麽愛招人?

又覺得這問題問得真蠢——早在兩人剛認識的時候,在蘇宅的老桃樹下,自己不就見識過他對狂蜂浪蝶的吸引力。

豫王也好,沈柒也罷,個個都是吃骨頭不吐渣的惡狗,蘇大人在這方面真是天然純善,換作是他,早設法把兩人剁成肉泥,再背著通緝令浪跡天涯去。如今好容易出了京,擺脫了那些仗勢欺人的皇親國戚與朝廷鷹犬,又沾惹上這個一看就不是善茬的瓦剌大漢,蘇大人就不能——

唉……不是蘇大人的錯,是他太沒用,沒把大人護周全。荊紅追心裏湧起自責,默然嘆口氣,面對蘇晏近乎撒嬌的眼神,冷臉也繃不住了,無奈地脫靴坐到他身邊。

蘇晏愉快地躺下,往邊上挪了挪,盡量騰出空間給另一個人,打個呵欠說:“我好累,大腿疼,小腿酸。”

荊紅追把他的小腿架在自己腿上,揉捏穴位、推經活絡。按著按著,聽見深沉悠長的鼻息聲,竟是在群蠻環伺的破廟裏,沒一刻鐘就睡熟了。

真不知蘇大人是心太寬,還是對他的“阿追”的身手與忠誠信任以極,相信無論何種困境,自己都會竭盡全力保護他,絕不會棄他而去。

……蘇大人真是個聰明人,想得一點不錯。荊紅追嘴角勾起輕微笑影,轉而將蘇晏的頭頸輕柔托起,枕在自己的大腿上,好讓他睡得更舒服些。

他背靠著柱子,腿上躺著熟睡的蘇晏,打算就這麽坐一整夜。

隔著搖曳的火光,阿勒坦坐在墻邊,一腿盤起,一腿屈膝踩在地面,將右手擱在膝蓋上,毫不掩飾地盯著他們看,眼神中有探究與捉摸,也有難以言喻的深意。

他用綁著緞帶的左手輕觸腹部刺青,皮膚上似乎還殘留著蘇晏手指的觸感。

這枚神樹刺青,自從成年那一日,被族裏的薩滿法師刺在他身上後,除了父母,從未讓旁人觸摸過。

老薩滿說,染料裏加了神樹果實搗成的汁液,冥冥中的祖先會庇佑他,不受邪鋒惡疾的傷害。除了血親與伴侶,不要讓他人觸碰,以免泄了魂靈氣息,對神明不敬,導致厄運降身。

他對這勸誡很是重視,故而從不讓婢女仆人貼身服侍。與人摔跤比試時,也用布帶纏住腹部。曾有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族中小子,輸了以後不甘心,去扯他的綁帶,被他直接撅斷了胳膊。久而久之,部落裏的人都知道他的忌諱,也再沒人去觸他逆鱗。

所以方才,他破天荒地允許蘇晏觸碰他的刺青,同伴們才那般吃驚,忍不住好奇與揶揄之心,胡亂猜測議論。

就連阿勒坦自己也不清楚,為何會對一個萍水相逢的中原少年破了例。

但他知道,這少年絕不是普通旅人。此去靈州清水營,或許會有罡風掀起,把一潭清水攪成令人期待的鯨波怒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