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非要搶那便搶(第3/4頁)

皇帝接過來,拉開布罩,見純金打造的鳥籠內,太後愛逾珍寶的那只極樂鳥,已成了一團五彩斑斕的屍體。

這種鳥產自遙遠異邦的森林,由西番遠航的船只自海上帶來,進貢給太後,是絕無僅有的一只。其羽毛絢麗,鳴聲悠揚,傳說是住在天國樂園裏以仙露花蜜為食的一種神鳥,因此而得名“極樂”。

太後極為喜愛這只鳥,命下人精心伺候,不得怠慢分毫。皇帝有時打趣,“朕若是有個幺弟,母後都不見得心愛若此。”

可如今,這只極樂鳥卻成了具屍體。

豫王打開籠門,伸手進去握住鳥屍,翻看後說道:“尚溫熱,新死不久。全身骨骼盡碎,內臟從嘴裏擠出,是……活活捏死的。”

他忽然輕飄飄地一笑:“皇兄,母後這是何意?”

皇帝盯著鳥屍,心底有些發寒,面上卻仍是恬淡平和,說:“母後想用這只鳥告訴朕,哪怕她再心愛之物,也不過是個玩意兒。如果朕看不順眼,想勸她潔身自好、勸她克己自律,她寧可親手毀掉這個玩意兒,也不願因此傷了母子之情。”

豫王從聽見皇帝的腳步聲,直到此時此刻,始終壓抑的、求全的、力圖展現溫情脈脈的一顆心,因皇帝最後這句話中的某個字眼,騰地燃起難以控制的怒火——

潔身自好!克己自律!誰都有資格說這種話,只你沒有!

母後是養了面首,即使未必有多上心,即使只當個玩意兒,但她至少不會矯言掩飾,不會表裏不一,不會一邊嘴裏說著愛惜人才、成全抱負,一邊用催情藥這種下三濫的手段把人拖上床!

這股憤恨燒得豫王胸口灼痛難當,仿佛連全身血流都蒸騰成了一股劇毒的惡氣,甚至想當面拆穿他這高高在上的皇兄的虛偽面目,向他宣告:你那遮遮掩掩的禁臠,已經是我的人!你待如何,把我關進鳳陽高墻麽?

原本他打算讓皇帝親眼看到自己擁美入懷的一幕,這種心態,與其說是敵對,更像是個與兄長鬥氣的弟弟,帶著一種“我知道你不能拿我怎樣,我就是要搶回屬於我的東西,把你氣個半死”的天真與直率。

但這只鳥屍,仿佛陡然敲響的磬鐘,如當頭棒喝,給了他一個尖銳的警示——

這十年來,他屢屢挑釁皇權,不上朝會、不全禮節,愛來就來,愛走就走,表面慵疏散漫,實則桀驁不馴。皇帝因此對他常有訓斥,卻始終沒有實際上的責罰。

作為被解除兵權的閑散王爺,他有什麽資格蹬鼻子上臉?不過是因著皇帝剝奪了他的一切後,對他生出的愧疚之心、補償之意——盡管不願承認,但他的確是仰仗著這一點。如同被砍斷了樹根的木頭,只能依靠在堅硬高大的山體上,巖石一個震蕩,他就得倒伏於地。

他憑什麽認為,倘若觸及皇帝的實際利益,或折辱了天子臉面,朱槿隚仍會顧念與他之間那點血脈之情?最是無情帝王家,難道是白說的?

豫王掌心裏握著逐漸冰涼僵硬的鳥屍,心頭烈焰一點點收斂凝實,逐漸凍結成冰。

他望著景隆帝沉吟不語的側臉,於絕望中掙出了一絲希望與沖動,突兀地開口道:“母後所謂的‘心愛’,不過是寂寞時精心豢養、必要時也能決然丟棄的小玩意兒,可我不是這樣。我的‘心愛’,是無論如何也要爭取到手、一旦認定就不離不棄的那個人”。

皇帝微微一震,凝眉看他,仿佛因為心同所系,而在刹那間明白了他話中所指,臉色頓時沉了下來:“朕知道你指的是誰,也幾次三番警告過你,別打他的主意,怎麽你還是執迷不悟?”

豫王捏緊拳頭,幾乎用盡全力地擠出一句:“那個人,如果我只要他——皇兄,你能不能別和我搶?”

皇帝面色沉靜,眼神卻寒霜盡覆,冷冷道:“朱栩竟,你可是忘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一個‘搶’字,就已是犯了大不敬之罪。你身為親王,言行舉止當合乎情禮,更不該出言無狀。”

豫王挑起嘴角,臉色難看地笑了笑:“是臣弟失禮了,望皇兄恕罪。”

皇帝從他掌心中掏出鳥屍,往籠子裏一扔,“鳥不會說話,不通感情,被搶來賣去也無知無覺,但人不是。

“栩竟,你要牢牢記住,如果朕心愛的是一只鳥兒,朕會打開籠門放它飛走,並且斬斷任何一只,把箭矢或羅網對準它的手,無論這只手是想傷害它,還是想捕獲它。

“它可以停留在任何地方,亭台樓閣、山林水渚,金琉璃頂或是野蘆葦叢,當然最好是朕的膝蓋上,但一切都得是它自願,明白麽?”

皇帝丟下最後一句話,負手走了。

豫王看著明黃龍袍的背影,心寒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