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七郎我想你了

沈柒出了南書房,沒走多遠,就在步廊裏與太子朱賀霖遇個正著。他退避一旁,屈膝行半跪禮。

太子容光煥發、步履輕快,見到沈柒一怔,似乎想起什麽舊事,臉色微沉,駐足道:“沈‘義士’?”

這聲招呼暗帶譏嘲,沈柒面無表情道:“太子殿下千歲。”

太子還記恨他之前借著一身刑傷霸占蘇晏,吃準蘇晏心軟又重恩義,享受夜夜床前照顧,以至蘇晏大半個月沒去東宮。

——也不知自家侍讀留宿沈宅期間,有沒有被人揩油吃豆腐。

太子自從開了精關,宮中便安排教引嬤嬤,以春畫指導他人倫之事。結果他把人攆走,又把畫亂塗,多勸幾句還要發火。

景隆帝聽聞,只當他害羞耍小孩子脾氣,笑了笑後免去教引,說再大些自然就懂了。私下命錦衣衛打探東宮,回稟:太子對容貌姣好的宮女態度如舊,未有分毫少年情動之態,對貼身的幾個小內侍也只當玩伴。唯獨就是對太子侍讀蘇晏另眼相待,一封來自陜西的問安信來來回回翻看到折痕將破,方才裱糊收藏。

太子喜歡蘇晏,幾乎是明明白白寫在臉上,皇帝一望便知。但這股喜歡過於清澈,帶著少年人熱烈而純粹的意氣,並不摻雜情欲成分,也讓皇帝放了幾分心,把防備的目光更多投向素行不良又蠢蠢欲動的豫王。

皇帝知道豫王獵艷成性,被他再三敲打後,如今的確不再對朝中官員出手,也願意為國為民辦實事,看著像是改邪歸正、潔身自好了,可始終沒有放棄對蘇晏的執念,實在有些頭疼。

俗話說,只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除非真把豫王關入鳳陽高墻,否則就算派出錦衣衛盯梢,也未必能盯住每日十二個時辰。可要真把豫王給囚禁了,且不說他身為親兄長忍不忍心,太後必然第一個跳出來罵他戕害手足,甚至還會護短地罵蘇晏惑主媚上,下懿旨直接賜死了事。

如此左右為難,幹脆借著衛浚受傷致殘這事,先將蘇晏送出京城一段時間,遠離漩渦中心,去地方歷練,為將來的晉升積累資歷與政績。也讓豫王冷靜冷靜,說不定過個一年半載的,他這多情又薄情的弟弟另結新歡,對蘇晏的念想也就淡了。

皇帝克己守禮,為成全對方的抱負而忍痛割舍情愛,於公於私都不願見自己守護的社稷人才遭到玷汙,為蘇晏計之長遠。豫王卻只當他是表裏不一的偽君子,一面自詡公義,一面暗中苟且,為了自己名聲,讓蘇晏做了個見不得光的地下情人。這也就罷了,蘇晏出了事,他卻迫於各方壓力不肯力保,甚至把人貶官外放,實在自私得很。

——若我在這個位置上,無論如何都會先保全心愛之人,如果對方非要一個名分,我甚至可以冊封男後昭告天下。誰敢反對,天子一怒伏屍百萬,難道是白說的?豫王如是想。

豫王有心拿水榭裏的情事刺激皇帝,可惜蘇晏次日便離了京,空口無憑效果不佳,只能等當事人從陜西回來,設計讓皇帝親眼目睹,好逼他徹底放棄蘇晏,繼續端他明君的架子去。

兄弟倆一個嫌棄對方荒淫,一個鄙夷對方虛偽,以至於太子那點心思在他們眼中,就跟小孩兒玩過家家似的,不值一哂。

但沈柒在小南院蹲過房梁,親眼見太子在床上與蘇晏嬉戲玩鬧,言語間暴露內心遐想,心思絕不單純。更兼登門給下馬威那次,太子眼底分明充斥著對另一人濃烈的占有欲,淩傲地盯著他,那是競爭中的雄性才會有的敵意眼神。

老虎再小,也是會喝血吃肉的,沈柒不會掉以輕心。

太子見他反應冷淡,仿佛聽不懂譏諷似的,自覺無趣又惱火,忍不住又嘲問:“孤賜你的童子婢女各十人,好用麽?床前侍疾哪怕每日一換,也能兩旬不帶重樣的。今後你又傷了病了,再如何也不會慘到無人服侍的地步,就不必拉蘇晏作陪了。”

這話不僅諷刺沈柒賣慘,還故意觸他黴頭。但沈柒並未被激怒,更不會如實告之——那二十人中有太子你派來的耳目,用不得又賣不得,於是我在城郊買下二十畝良田,打發他們結廬耕種,等蘇晏從陜西回來,就有自家種的瓜果蔬菜吃了。

他依然一副面癱臉,滴水不漏地回答:“多謝殿下賞賜,臣感激不盡,定不遺余力辦好差事,以報皇恩。”

太子見這錦衣衛頭子針插不入、水潑不進,實在乏味至極,心想也不知父皇為何那麽愛敲打臣子,若個個都如沈柒一般半死不活,敲打起來有什麽樂趣?

可既然撞上了,輕易放過又覺得不甘心。太子想了想,嘴角緩緩翹起,不懷好意一笑:“他給我寫信了。”

這個“他”是誰,彼此心照不宣,沈柒聽了頓時心底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