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一場鏡花水月(第2/3頁)

吳名忽然說不出話,覺得心中存疑的每一個字對這少年官員而言都是褻瀆,一時只能怔怔地看他。

蘇晏忍著四肢肌肉的酸痛,走到吳名面前,問道:“什麽事,盡管說吧,我聽著。”

吳名訥訥道:“……新買的一葫酒,放在你房門口。”

蘇晏現在聽到“酒”字就腦仁疼,但又不忍拂了他的好意,笑道:“好,我留著慢慢喝。”

他慢慢走去內院。吳名垂下眼皮,沉默半晌,腰間霜刃倏爾出鞘,仿佛夜色中的一道細長電光,颯然刺碎了漫天雨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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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東宮苦苦等候的太子,又一次被蘇晏放了鴿子,直到宮門下鑰,才知道他早已出了宮,就連特意吩咐守在養心殿外的內侍,都沒見著他的面,直氣得七竅生煙。

“東宮的旨意就不是旨意了嗎?他這分明是恃寵生嬌,根本不把小爺我放在眼裏!”太子氣紅了眼,對富寶大聲宣告,“我要狠狠罰他一次,給他個教訓!”

富寶知道太子這會兒在氣頭上,須得順著話說,但又擔心太子真把蘇大人給罰了,回頭後悔起來,遷怒他火上澆油。想來想去不敢吭聲。

太子怒沖沖踹了他一腳:“連你也不聽話了麽!說,怎麽罰他?”

富寶為難道:“罰……罰他在殿外站半個時辰?要不就罰他一個月俸祿?”

太子怒極反笑:“要不要罰他自飲三杯?”

富寶心道,我這還不是怕你氣消了以後要反悔?不如高舉輕落,兩邊都有台階下。

太子冷哼:“這次他休想再糊弄我,等著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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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心殿內,景隆帝聽豫王講述蘇晏制藥救人之事,又命人召陳實毓即刻進宮,細細盤問,對這種名為“青黴素”的奇藥很是動容。

他在登基前,也隨先帝馳騁過疆場,知道瘍癰之症的可怕和致死率。兩軍交戰時,若是敵方陰毒,用金汁等穢物浸泡兵器,一道小小的血口便能取走兵卒的性命。

一支軍隊的戰鬥力,是靠善於指揮的將領和久經沙場的老兵撐起來的。新兵若未見過血、受過傷,只能算是烏合之眾。然而受傷的士兵,十有六七又會死於金瘍發作,往往還沒磨煉出來,就憾然折損。

倘若青黴素治療瘍癰真有奇效,對一個國家的助力更甚十萬雄師,因它能澤惠百世。

“《禮記·大學》有雲,‘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可朕聽著,又覺得與應虛先生所言的‘格物學’有所不同。可否詳細說一說?”皇帝問。

陳實毓慚愧道:“草民也只依稀聽個大概,具體還得請教蘇大人。”

皇帝對此興致正濃,剛要下旨傳喚,又搖了搖頭:“罷了,明日再說。”

豫王似笑非笑:“蘇少卿不是剛出的宮,現在派人去追,不過片刻工夫。”

皇帝瞥了他一眼:“朕明日自會找他商議,你們先退下吧。”

陳實毓行禮告退。豫王欠了欠身,也走了。

出了養心殿,豫王問:“應虛先生可曾聞見,殿內有酒氣,隱隱還有一股異香?”

陳實毓猶豫不答。兩人走到僻靜處,見左右無人,他才對豫王說道:“聞見了。若老夫鼻子沒失靈,那應該是天水香的氣味。”

豫王久經風月,一聽便知其中關竅,臉色微變,須臾恢復如常,眼神卻冷下來,從齒縫間擠出三個字:“——好皇兄!”

陳實毓拱手:“催情之藥,久浸恐傷龍體,還請殿下勸諫陛下,少用為好。”

豫王哂笑:“皇兄床笫間事,我身為臣弟,怎好插嘴?”只合插手。

翌日皇帝傳召蘇晏,聽說他告病,又等了一日,終於在禦書房裏見到了人。

“病好些了?”皇帝坐在桌案後方,問。

蘇晏一臉慚愧:“實不是病,是宿醉。臣舉止無狀,生辰那日貪杯了,皇上恕罪。”

皇帝想起那天自己也喂了他一杯酒,繼而又想起寢殿內浮動的幽香、醉臥床榻的紅衣少年、滿地零落的衣物,龍袍上仿佛仍殘留著被人磨蹭的觸感……胸口難以自抑地燙熱起來。

他閉了眼,手指握住桌案上冰冷堅硬的宣銅鎏金辟邪鎮紙,緊緊捏了一捏,方才睜眼,淡淡道:“人之常情,不必謝罪。朕今日召你來,想問一問你,何為‘格物學’?”

蘇晏在拋出這個歷史上早就有的名詞時,就動了在當下時代努力推動自然科學發展的念頭。

縱觀歷史,國人往往將“智慧”一詞,用在謀略家的身上,而西方卻多用在發明家身上。雖然國內也出過不少諸如沈括、宋應星之流的科學家,可是從整體層面上,對科學發展的重要性並沒有更深刻的認識。

在銘之後的那個朝代,更是閉關鎖國、愚昧奴性,幾乎將之前幾百年的科學文明進展毀於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