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我比他嫵媚多

蘇晏連夜趕制了一份奏折,從民生、經濟、軍事等各方面闡述“格物致知”的重要性,申請辦新學、開新科,並將銘朝與時下西方各國的科技水平做了對比。

為了引起皇帝和朝堂大佬們的重視,他甚至手繪了一副世界地圖的大致輪廓,點明早在50年前,葡萄牙就已組建遠洋船隊,在非洲西海岸建立殖民據點,進行黃金和奴隸貿易。3年前,葡萄牙船隊繞過好望角發現了印度,正式打通通往東方的航線。與此同時,西班牙船隊向西航行,發現美洲大陸。並且估計在20年後,兩國將完成首次人類環球航行。

反觀大銘,通過朝貢體系在東亞、東北亞、東南亞乃至中亞等地建立了一套以銘廷為核心、四方藩夷拱衛的政治秩序,的確一度在海內外彰顯了上國的影響力。然而鄭和之後,再無鄭和,寶船也隨之逐漸消失於東海鯨波,朝貢體系開始瓦解。大銘所注重的宗藩關系、懷柔遠人與厚往薄來的國際秩序主張,如今正被西方所奉行的武力征服、殖民統治與壟斷貿易所取代。

西方諸國從殖民擴張行為中,攫取了巨額利潤,勢必將使世界格局造成翻天覆地的變化,對大銘的上國地位產生巨大威脅。蘇晏在奏折的最後,用未雨綢繆的揣測口吻,如此總結道:

“歐羅巴大陸之波爾杜葛爾(蘇晏備注:舊譯不便發音,當譯為葡萄牙),以西把你亞(當譯為西班牙),雖彼蕞爾小國,國力遠遜於大銘,然槍炮之利猶在,狼子野心不死,其艦隊窺伺東南洋滿剌加、蘇祿、古麻剌朗等藩屬國,與我大銘終有一戰。”

翌日,景隆帝在中極殿召見內閣五名輔政大臣兼大學士,拋出了蘇晏上呈的這份圖文並茂的長奏折。

閣老們看完,面面相覷,進而議論紛紛。

有質疑蘇晏年少識淺,從何得知宇內諸國政事?想必是憑空捏造,聳人聽聞。

有自恃天朝上國無奇不有,何必像蠻國番邦一樣,去學勞什子“格物學”。

有心生觸動,但又擔憂新學激進,將會擾亂科舉制度,不利民心穩定。

也有掩卷沉思,半晌不發一言。

皇帝問:“李閣老,如何不說話?”

首輔李乘風輕撫蘇晏手繪的那張輪廓粗疏的世界地圖,反問:“敢問陛下,祖皇帝時,以元末堪輿大家李澤民的《聲教廣被圖》,與元大都司天台提點紮魯馬丁的《地球儀》為依據,所繪制的那幅《大銘混一圖》,可還在宮中?”

“自然在。如此精細詳盡之地圖,絕不能流出朝廷以外。”

自古以來,地圖因涉及軍事機密,為朝廷專有,民間不得染指。更何況《大銘混一圖》,以大銘版圖為中心,北至蒙古高原,南至爪哇島,東至日本,西至歐洲和非洲,列出了數百個地理名稱,包括江河湖海,還有一些異國的風土人情、與大銘的距離和當地的自然狀況,重要度遠非普通地圖能比。

李乘風又問:“陛下可曾將此圖示於蘇少卿?”

皇帝道:“並無。”

“請陛下將此圖取出,示於諸位大人。”

皇帝命藍喜前往庫房,取出鎖在櫃中的《大銘混一圖》,小心翼翼地鋪展在桌案上。

李乘風將蘇晏的手繪地圖,鋪在《大銘混一圖》旁邊,說道:“請諸位大人對比兩圖,看有何異同?”

閣老們圍成一圈,與皇帝一同對比研究後,赫然發現,在大銘之外,東西南北方向的海洋、陸地形狀頗為吻合,涉及的諸多異國則標明得更為細致。而在《大銘混一圖》所不能及的範圍之外,蘇晏描繪了莫斯科大公國(並備注:即元朝金帳罕國範圍)、南北美洲、澳洲等地域。

李乘風的手指沿著東南海域的爪哇、滿剌加等大銘藩屬國,一路往南,戳在了澳洲的最北端:“老臣記得,三寶太監的航海圖中提到此處地方,說當地亦有從滿剌加漂洋而去的僑民,男女椎髻,身體黝黑,間有白者,唐人種也。”

次輔楊亭震驚道:“先帝時期,鄭和航海圖失佚,莫非竟流傳到了蘇少卿手上?難怪他能繪出如此精確的地圖。”

李乘風頷首道:“蘇少卿若是得到三寶太監真跡,再去尋訪傳教西僧,打探彼國事務,也許關於波爾杜……杜……”他也覺得夷國名字發音繞口,幹脆直接使用了蘇晏的新譯名,“關於葡萄牙與西班牙艦隊窺伺我朝藩屬國的推測,所言非虛。”

“由此看來,此子頗有遠見,關於‘格物’一學的推廣,未必不可行。”皇帝說道。

次輔焦陽仍堅決反對,振振有詞道:“祖宗規矩禮法,豈可輕易廢除更改?如此輕黷祖法,陛下將來如何面對列祖列宗?”

這話便顯得咄咄逼人,有失臣禮了。景隆帝目光一凝,正欲開口,慣會看眼色的次輔謝時燕當即駁斥道:“只是辦個學院,焦閣老扯什麽祖宗禮法,未免太過上綱上線。若是覺得科舉不宜妄改,可先辦學,以觀後效,緩緩圖之,何以對陛下出言不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