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十二條彈死你(中)(第3/4頁)

“……這就是你所謂的自願認罪?”皇帝指著階下的屍身,厲聲問馮去惡,“朕命你查清此案,還特地囑咐你,須有真憑實據才能定罪,不得屈打成招。而你,非但對朝廷命官私刑拷問,還動用了‘彈琵琶’這等慘無人道的酷刑!朕早聽聞北鎮撫司詔獄刑尤峻重,如今看來,是魂飛湯火,慘毒難言!你這錦衣衛指揮使,當得好哇!”

馮去惡被皇帝責問得面無人色,從煞白中透出鐵一般的灰青。

蘇晏身穿孝服,對著卓岐的屍身撲通一跪,熱淚潸然而下:“‘欲問何罪,且看我一腔碧血!’恩師,你的遺言陛下聽見了,在場這麽多大人都聽見了!

恩師,你死不瞑目!你正直的熱血灑在暗無天日的詔獄,成為弄權的賊臣罔顧國法、迫害忠良的鑿鑿鐵證!

恩師,你英靈未遠!你殘破的遺體如今就躺在這肅穆的奉天門朝會上,等待著效忠的陛下和共事的同僚替你洗冤雪恨!

陛下!您看看您的骨鯁之臣,他為國法道義流血犧牲,如果連一點公正與追償都得不到,九泉之下該是怎樣的心情!

陛下!您得為我恩師做主啊陛下!!!”

他對原主的啟蒙老師卓岐,雖然毫無印象和感情,但也佩服這位文官的堅韌與風骨,這一跪一哭,倒不是全然做戲,還是有六七分真情實感的。只是不假思索地哭完靈後,才發現風格好像有點串戲……

主要還是自己不擅長煽情,說著說著就被前世記憶帶偏,感覺怎麽一股子《大明宮詞》味兒……

蘇晏有些發窘,但在場大臣尤其是文官們,大都沉浸在扼腕嘆息與感傷哀慟中,不少人哽咽灑淚,並沒有人介意他略顯古怪的用詞,就連皇帝也舉袖掩面,不知是慚愧還是悲痛。

李乘風仰天長哭:“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安行,你以身踐德,可以瞑目矣!”

馮去惡看著廣場中文官們這副哭天搶地的架勢,只覺兔死狐悲,可笑至極。卓岐這個案子,眼下算是鐵板釘釘,他知道逃不過了,滿心希望皇帝能顧念舊情,只是褫職或貶官,或者像前任東廠廠督一樣,被貶去南京養老。只要留得青山在,就有卷土重來的機會。

他朝皇帝雙膝下跪,謝罪道:“卓祭酒一案,是臣立功心切,為求早日結案,擅動私刑,才導致他心灰意冷自盡身亡。臣知道錯了,願意接受責罰,求皇爺看在臣多年盡心服侍,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網開一面,容臣有悔過改錯的機會。”

大理寺卿余守庸也只好跪地求饒,只說自己當初被馮去惡威脅,沒能及時阻止,剛才做了偽證,也是畏懼他的報復。還把他當日瞞上欺下的原話抖落出來——“在座諸位,嘴都給我把緊點門,誰要敢擅自奏報,卓岐的今日,便是他的明日!”

錦衣衛指揮使行事之跋扈、氣焰之囂張,把眾臣聽得直咋舌。

皇帝不發話,也沒讓他二人起身。

馮去惡以為皇帝素來寬仁,仍在避重就輕,打感情牌。蘇晏卻深知斬草除根的道理,早下定決心,不打死就不撒手,今天的好戲才剛剛開場。

他一抹淚眼,霍然起身,大步邁至禦階下,鏗然道:“臣——有本要奏!”

這句聽著耳熟,讓景隆帝響起龍德殿傳召蘇晏那次,他也是這麽一嗓子,緊接著把豫王給告了。

還有後手啊這是!一茬接一茬,長春花似的開個沒完。皇帝在心底忍俊,面上卻八風不動,肅然道:“準!”

“臣要彈劾錦衣衛指揮使馮去惡,請以其十二大罪為陛下陳之。”

奉安侯衛浚擡頭,怨毒地瞪了蘇晏一眼。

他方才遲遲未吭聲。因為卓岐之事,是他示意馮去惡動的手,為的是削弱李乘風的羽翼,最好把這內閣第一人拉下馬。他心中有鬼,唯恐牽扯自身,故而默不作聲。

但如今又不得不出頭,為馮去惡說話,因為馮去惡謝罪時並沒有供出他。這份掩護不僅是表態度,更是一種變相的威脅——我暫不供出你,保不保我,你自己看著辦吧。如果你不仁,那就別怪我不義了!

更何況,馮去惡根基不淺,權勢也不輕,頗為好用。若是任由他倒台,自己還得再尋個同等級的結盟打手,怕是不易。

於是他出列,不屑地喝道:“蘇晏!你區區一個洗馬,且管你的書庫圖籍去,有什麽資格彈劾三品大員?”

蘇晏的神情比他更不屑:“我有沒有資格彈劾,皇爺說了算。想用品階堵住我的嘴?行啊,既然你這麽重視上下尊卑,怎麽皇爺還沒出聲,你就先搶著指手畫腳?這是欺君邈上,你奉安侯莫非是想造反?”

衛浚被他一番近乎耍無賴的誅心之言,噎得差點倒仰,忙不叠朝皇帝告罪:“老臣並無邈上之意,陛下明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