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十二條彈死你(中)(第2/4頁)

馮去惡自見到匣中斷舌,心知不妙,臉色郁晦地在思考對策,因他平日裏就一副陰沉模樣,旁人也看不出什麽端倪。被皇帝點名問罪,立即躬身抱拳:“回皇爺,那卓岐是自願認罪之後,羞愧難當,才畏罪自盡的。事發之時,大理寺卿余大人也在公堂上,皇爺不妨垂問。”

皇帝的目光瞥過來,大理寺卿余守庸只得出列,拱手道:“馮大人所言屬實。”

這案子他和馮去惡是主審官,當初他沒能阻止馮去惡,兩人便成了一條繩上的螞蚱,如今再怎麽硬著頭皮,也得統一口徑,咬死卓岐是畏罪自盡,否則他也難逃其咎。

“此事為何不報?”皇帝問。

馮去惡搶在余守庸之前回答:“因為那天是五月初四。次日便是端午節,臣等怕壞了皇爺過節的心情,故而想延後一日,等節後再報。結果次日東苑出了血案,錦衣衛要禦前守衛,又要搜查兇手,臣一時忙亂便忘記了此事。眼下葉郎中的案子已結,臣方才想起這事,正想向皇爺稟報來著,這姓蘇的就來闖早朝興師問罪了。臣自知忙中出錯,願領責罰,但逼死大臣這等莫須有的罪名,卻是萬萬不敢領受!”

他這麽解釋,倒也能自圓其說,皇帝沉吟不語。

馮去惡瞪視蘇晏,目露兇光:“蘇侍讀如何妄言卓祭酒是被逼而死,莫非你這個不在場的人,倒比我們這些在場的人更了解事情真相?”

蘇晏渾然無懼,針鋒相對道:“在場的人,無論是大理寺的,還是錦衣衛,於此事上都是利益共同體,彼此作證,能說明什麽真相?只怕把你們那些在場的手下全喊來,也統統都是這一句,‘馮大人所言屬實’。馮大人積威已久,又睚眥必報,他們唯恐得罪你,不實也得說實。”

余守庸聞言惱怒,對蘇晏橫眉道:“你這是在指訐本官替馮大人作偽證?區區從五品,也敢信口開河,若不嚴懲,以後人人都肆意以下犯上,冒瀆早朝,敢問天子威儀何在?朝廷綱紀何在?諸位大人的臉面又何在?”他轉頭對皇帝跪稟:“臣請陛下懲治這個一簧兩舌、妄言謬語的小人!”

皇帝尚未開口,蘇晏朝他逼近一步,微微冷笑:“既然我這個不在場的人沒有話語權,那就再請一位在場的證人來,如何?”

“你隨便請!”余守庸自忖當時在場的不是錦衣衛就是大理寺官員,沒人敢亂說話,被他拽來作證又如何?

蘇晏朝皇帝拱手:“臣請陛下傳召國子監祭酒卓大人前來。”

眾臣不禁面面相覷——這卓祭酒不是咬舌自盡了麽,如何傳召?他究竟是死是活?

皇帝也凝目看他。蘇晏揚聲道:“諸位大人不必揣度,老師確已含冤遇害,但他的遺體還在,就被凍在北鎮撫司私挖的一處冰窖裏!”

此言一出,馮去惡神情頓時僵硬。

——卓岐屍身所在,只有經手的幾名錦衣衛才知道,這小子又如何得知?

他本打算,等認罪狀呈上去,這個案子塵埃落定,在卓岐屍身上動些手腳,偽裝成疫病發作的模樣,即便皇帝事後要查問,也沒人敢接近細看,最後定一個病亡,一把火燒掉了事。

誰料費盡心思藏起來的屍體,竟被一個不在場的人發現了所在。想來只有一個原因——錦衣衛中出了叛徒!而且還是通曉密情的內圈人物。

馮去惡暗自咬牙,射向蘇晏的眼神陰狠如豺狼。

景隆帝當即下令,按照蘇晏所說地點,去冰窖裏尋找卓岐的遺體,直接帶到奉天門來。奉旨的卻不是錦衣衛,而是禁軍中的騰驤四衛,由禦馬監掌印太監提督。

馮去惡隱隱有種預感,皇帝對他的信任已不復存在,卻不知是因為今日之事,還是更早……他手按繡春刀柄,死死盯著面前的白玉階。玉階中間雕刻著巨大的金龍騰雲駕霧圖,那龍既威嚴又猙獰,仿佛世間萬獸包括人類都在它的爪下,除了戰栗服從,別無他法。

他恍惚覺得自己從一開始就選錯了路,步步行差踏錯,才導致如今覆水難收。

不過小半個時辰,騰驤衛的兵卒們就將卓岐的屍首運至奉天門廣場上。

屍體剛從冰塊中解凍,在晨光照射下,濕漉漉地滴著水。

李乘風心系門生,當即上前驗看,見卓岐面色青紫、怒目圓睜,是死不瞑目的神情,不禁露出慘痛之色。

蘇晏說:“臣請解開老師的衣物,讓諸位大人共同聽一聽死者的證言。”

皇帝俯允了。兩名騰驤衛士兵上前,將卓岐衣物脫光,只留一條犢鼻短褲。

周圍紛紛發出抽氣和驚呼之聲,不少人舉袖遮眼,不忍目睹。

卓岐渾身幾無完好皮肉,十指被拶,腿臂被烙,最慘烈是兩肋,皮肉被削掉,露出兩排森白肋骨,上面還有一道道刀尖的劃痕,整齊得像琵琶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