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審題歪到天邊(第2/3頁)

偏偏此人又馬不知臉長,極喜沽名釣譽,在人來人往的侯府前院植了兩畝黍、稷、菽、麥、稻,自號“五谷先生”,以博拜訪之人稱贊他躬耕壟畝,親民愛民。

如今在朝堂之上、禦駕之前,百官睽睽,一個小小的貢士居然敢公然出言譏諷,指斥他欺壓良民、逼奸節婦。

奉安侯登時掛不住老臉,勃然大怒,指著蘇晏的鼻子罵道:“豎子猖狂已極!天子座前,竟敢胡言亂語有汙聖聽,簡直是目無君上,大逆不道!”

蘇晏被這飛來橫罵一砸,還沒有反應過來,只見一個須發皆白的老文官大步出列,冷笑道:

“蘇貢士並未指名道姓,奉安侯何必做賊心虛!聖人雲君子四道,其行正也恭,其事上也敬,其養民也惠,其使民也義。你橫行霸道是為不恭,瞞天蔽日是為不敬,殘民害理是為不惠,蠹國梗政是為不義,還有什麽臉皮在朝堂上叫囂大逆不道!”

衛浚一看,又是這吏部尚書、內閣大學士李乘風,仗著自己是兩朝元老、文臣領首,經常在朝堂上高談雄辯,多次對他抨擊彈劾,登時新仇舊恨湧上心頭。

他也顧不得蘇晏了,朝李乘風破口大罵:“老匹夫,安敢辱罵國戚,全然視天子威儀於無物,其心可誅!”

李乘風大怒,還擊道:“亂臣賊子,倚仗後宮裙帶欺公罔法,跋扈朝堂,老夫第一個饒不得你!”說著將手中捧的朝笏朝他猛地擲去。

衛浚一時不防,肩膀上被砸個正著,暴怒之下撲過去推打。

李乘風亦不甘示弱,老拳飛出。

只見兩個年過半百的朝廷重臣,像街頭地痞似的相互毆攘。旁邊眾臣瞠目結舌者有之,拖拽勸架者有之,驚慌避讓、惟恐殃及池魚者亦有之。

蘇晏瞪圓了雙眼,心底大呼:太神奇了,太彪悍了!原來這才是古代朝堂的真實面目,板磚與拳頭齊飛,唾沫共虛汗一色。

殊不知像這樣的全武行,可是幾十年也難得見上一回。

李尚書畢竟人老體衰,腳一軟被奉安侯推倒在丹犀邊上,恰巧將銅鶴細細的頸子撞得斷成兩截,便順手操起酷似武漢鴨脖的那一頭,用力朝奉安侯擲去。

奉安侯一矮身躲了過去。

蘇晏正好處於他後方,猝然見暗器兜面飛來,慌亂中兩腿一絆,四仰八叉摔在禦座前的台階上,擡頭正好對上景隆帝青寒如鐵的臉。

一俯一仰,四目相對。一陣小冷風颼颼地吹過蘇晏的後頸……

銅鶴頭落在了皇帝腳邊,骨碌碌地滾動……

景隆帝重重一拍龍椅扶手,霍然起身,厲聲道:“你們好大的膽!”

這聲厲喝如雷霆震怒,整個大殿驟然安靜,李衛二臣保持著扯打的姿勢怔在那裏。

蘇晏驚得忘記動彈,見太子拼命朝他使眼色呶嘴巴,幾乎要挪過來用腳尖踹他了,才意識到自己正待在一個不該待的地方,忙從禦階上爬起來,抖了抖衣袍躲進人群裏。

景隆帝頰上肌肉微微,“身為臣子,禦前如此行失禮,你們眼中還有朕這個皇帝嗎?來人,將此二人一並押入刑部大牢,聽候處置!”

說罷怫然甩袖而去,丟下一句:“殿試延期,另行擇日,退朝!”

官員和貢士們竊竊私語、搖頭嘆息地退去。蘇晏慢騰騰尾隨在後,沒想到自己就這麽莫名其妙地逃過一劫,像是看了部情節跌宕起伏的電影。

我猜中了故事的開頭,卻沒有猜中結局,古代朝廷,果然很牛很強大。

正浮想聯翩,忽然一個著葵花團領衫的內侍從後面追上來,對他道:“蘇貢士,太子殿下召你前去華蓋殿晉見。”

那個小鬼找他?該不會是要秋後算總帳吧?

他忐忑地隨內侍來到華蓋殿,剛走近槅扇門,便聽得殿內一個嘶啞的少年聲音狂笑不止,斷斷續續地道:“您是沒看清奉安侯的臉色,可好笑了,像頭尥蹶子的老公騾……還有李太傅那一跤跌的,出殿時扶著腰直哼哼,這下父皇的耳邊至少能清凈半個月……”

另一個淳和貴氣的聲音道:“胡鬧,李尚書是內閣首輔,又是太子太傅,哪有學生取笑老師的道理。”

蘇晏聽得一怔,心道不是太子要見他麽,怎麽皇帝也在?景隆帝方才在大殿之上還勃然震怒,轉眼間與太子談話就和風旭日了,看來這個據說一出生就被封為儲君的朱賀霖,著實很受他老爹的寵愛。

來不及多想,旁邊的內侍便已高聲稟告。皇帝一聲宣,蘇晏只得硬著頭皮進了殿門,叩頭行禮。

雖說他來到這個朝代業已半年,卻始終不習慣像古人那般行雙膝跪禮,就等著皇帝快點叫他平身。

沒料到景隆帝面沉如水,也不開口,只拿一雙狹長眼睛黑涼涼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