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下智者馭力,上智者馭心……

馬車慢慢跑動起來,向序駕著馬,與車輿並肩而行。

天好冷,到了一冬之中最冷的時節,看外面的屋舍街道一派蕭條,萬物被未化的冰雪映襯得,絲毫沒有了生機。

惠存的車窗半開著,恰能看見向序。人在惶惶的時候需要交談,她對向序道:“不知哥哥和阿嫂現在怎麽樣了,昨日才聽說哥哥又被審刑院提審,官家這回難道是想針對哥哥到底了嗎?哥哥那麽謹慎的人,哪裏有那麽多的錯漏讓他們抓……大哥哥,我哥哥會平安無事的吧?”

惠存在稱呼上隨雲畔,管明夫人叫姨母,管向序叫大哥哥。就是因為她溫和的性格,讓人覺得這位郡主是個有血有肉的,鮮活的姑娘,不是個頂著頭銜的空架子。原該無憂無慮的女孩子,家裏遭逢了大難,祖母和母親先後又都病倒了,外面的事需要她去打點奔走,說起來也怪難的。

向序自然寬慰她,“眼下的局勢,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官家還在觀望,若是一心針對公爺,不會只下令圈禁。審刑院那頭,總有個過場要走,我想著至少還有陳國公在外幫襯著,不至於太過為難公爺的。”

“可我就怕大哥自身也難保,還有沒有精力去保全我哥哥。”惠存目光流轉,悲傷地落在車內的青銅溫爐上,那爐身上繁復的饕餮浮雕,看久了讓人生怯。她輕輕嘆了口氣,“其實我哥哥很可憐,年紀輕輕便經受了那麽多磨難。早年在軍中受人冷箭,險些連命都丟了,這回又被圈禁起來……早知這樣,倒不如做個文官,一輩子太平無事,總比這一番又一番的波折好。”

向序聞言笑了笑,“文官就沒有傾軋麽?文官每日筆尖上流淌出去多少字,真要是做了文官,那麽搜查出來的就不止一個‘敕’字了。世上只有千年做賊,沒有千年防賊的,就算行端坐正,也架不住人家構陷你。如今只盼著官家開恩,讓這件事早些過去,審刑院提審,或者是因為王妃和巳巳入禁中陳情起了作用,若是官家能重審這個案子,倒也是件好事。”

馬車慢悠悠穿過瓦市,到了陳國公宅前,向序下馬來接應,站在一旁看女使攙扶著她從車上下來。

惠存原想請他一道進去,但細想又不便,回身向他行了一禮道:“多謝大哥哥護送,天寒地凍的,大哥哥快請回吧。”一面攜了小卷,邁進了陳國公府門。

恰好陳國公在家,夫婦兩個請惠存到花廳敘話,女使上了茶,敬夫人道:“我聽聞嬸嬸身上不好,剛打算過府瞧瞧,你就來了。”

惠存道:“不是什麽大症候,不過是受了寒,大夫開了發汗的藥,吃了就不要緊了。阿嫂身子沉,外面那麽冷的天,雪都化成冰了,我一路走來,腳下直打出溜呢,還是在家靜養為宜,等天暖和些再出門不遲。”一面微微偏過身來,叫了聲大哥,“今日得了外面的消息,說審刑院又提審哥哥了,祖母和阿娘急得不知怎麽才好,可惜正病著,又不能親自登門,所以打發我來問問……大哥,我哥哥現在怎麽樣了,他身子不好,審刑院不會難為他吧?”

陳國公哦了聲道:“提審是前兩日的事了,昨日晚間已經把人送回角門子,我使了人打聽,沒有盤問出什麽來,因事情不大,就沒有通知府裏,免得太夫人和嬸嬸著急。妹妹給嬸嬸帶個話,忌浮那頭我一直盯著呢,但凡有一點風吹草動,我這裏都能得到消息,請嬸嬸不必擔心。”

惠存得知人已經放回西角門子了,不由大大松了口氣,點著頭說那就好,“只要哥哥和阿嫂在一起,我就放心了。”一面又追問,“大哥知道為什麽忽然又提審嗎?是不是我阿娘和嫂子進宮求告,官家打算重審那個‘敕’字的由來了?”

陳國公卻緩緩搖頭,“並不是為這個提審,據說翻來覆去盤問息州軍務,連地動那次賑災的糧草調動都再三核對過了。依我之見,審刑院能把人重新放回角門子,就說明忌浮經得住他們的盤查,往後一段時間也是安全的,至少年前不會再有什麽動作了。”

惠存心裏稍感寬慰,卻還是低頭抱怨:“官家也不知是怎麽了,早年寬和待下,對我們這些子侄輩都很好,如今怎麽變得這樣猜忌起來……”

因為年紀慢慢上去,膝下沒有能夠承繼他萬年基業的人,江山早晚會拱手讓給外人,雖然依舊是姓李,但實際早已改天換日,因此他心有不甘,處處防備,只要還活著,就不準許任何人覬覦他的帝位。

可是歲月不饒人啊,到了該收山的年紀,不是自己不情願,就能苟延多活幾日的。

官家的身子每況愈下,誰在禦醫院裏沒有個把心腹?不管是陳國公也好,楚國公也好,對此都心知肚明。因此這段時間私下裏的動作愈發頻繁起來,像一捧久經日光暴曬的稻草,底下徐徐升起青煙,秸稈甚至發出爆裂的聲響。大家都知道,已經到了燃燒的臨界點,只需熱度再升高微毫,也許下一瞬就會如火如荼。人人都有危機感,人人都在等著禁中的消息,下一次,就算官家不死,只要再如上回那樣病重,那麽火就要燒起來,一直燒進禁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