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奴婢賤人,律比畜產。

外面暴雨連天,嘩嘩地澆注著屋頂房檐,仿佛整個連廊都在顫動。

孔嬤嬤攙扶著柳氏往前廳去,不知怎麽,一路上盡看見那些探頭探腦的仆婦和女使。柳氏惴惴不安,因此在邁入上房前頓住了步子,轉頭問門前侍立的婆子:“郎主在不在家?”

焦嬤嬤嗤笑了聲,“姨娘真是好笑得緊,女君傳見你,難道必須當著家主的面?你當自己是誰呢?”

這樣咄咄逼人的態度,讓揚眉吐氣了一整年的柳氏大大地不適,她蹙眉道:“我是這府裏姨娘,又沒犯王法,如今你們挾制著我,算怎麽回事?”

焦嬤嬤連瞧都沒瞧她一眼,“總算還知道是姨娘,我原當你連自己是誰都忘了,只管在這侯府充掌櫃呢。”說著到了堂前,擡了擡下巴,“姨娘快進去吧,人說醜媳婦總要見公婆的,上回在將軍府不是已經打過照面了嗎,那時候姨娘可半點也沒生怯。”

另一個嬤嬤伸手推了她一把,“姨娘還是快著點兒吧,別叫女君等急了。”

柳氏趔趄了下,終於邁入上房,進門就見金勝玉在上首坐著,灰蒙蒙的天,屋子深處光線也是昏昏的,她就坐在那面巨大的江行初雪圖三折屏前,百無聊賴地看著她走進來,復又耷拉下眼皮,低頭呷了口茶。

沒有人喜歡面對這樣一個高高在上、老神在在的女人,哪怕她是即將過門的當家主母。可柳氏也懂得審時度勢,畢竟上回把人得罪成那樣,也沒能攪黃這樁婚事,只怪江珩無情,讓她必須面對現在這樣的窘境。自己遇人不淑,可日子還得過下去,因此必須咬起槽牙厚起臉皮,無論如何面上先敷衍過去,余下的大可以後再說。

於是立刻換上一張笑臉,上前替她斟了香飲,溫聲道:“這陣子女君置辦新府辛苦了,我是個沒用的面人兒,心裏就算幹著急,也不能幫上女君分毫。眼下侯府落成,我帶著幾個哥兒姐兒只管住下,心裏很覺得不安。往後女君要是有什麽差遣,就吩咐我吧,我雖無能,也想替女君分分憂。”

真是天生做妾的人,自有一副逢迎的好嘴臉。金勝玉冷笑著瞥了她一眼,“你也太過謙了,我可從沒見過一個無能的人,有你這樣的好手段。”

她直直打臉,柳氏心裏自然惱恨,但面上功夫依舊做得很足,甚至低下頭,擠出了兩滴眼淚,抽泣著說:“女君八成還為上回的事怨我呢,那會兒確實遇著了難處,犯了糊塗,這才冒冒失失跑到將軍府去的。要是剖開了心說,女君也是女人,女人最懂女人的心,我跟了郎主這麽多年,又有三個孩子……”

她張嘴閉嘴拿孩子說事,愈發令金勝玉反感,所以沒等她把話說完,就截住了她的話頭。

“世上人有千千萬,未見得女人就一定明白女人,到底人的出身不同、眼界不同、行事手段也不同,我要是你,頭一條就是弄清自己的身份,絕不敢充侯爺家眷,跑到高門顯貴之家尋釁去。再者,你總拿哥兒姐兒們說事,這點很不好,妾室所生的孩子一個都不是你的,你不會不知道吧?前頭女君有嫡出的貴女,不稀罕你那三個,我卻不一樣。我這把年紀,膝下空空,正缺幾個孩子調理,從今往後他們的事你就不要過問了,我自會打發人教他們規矩。雖是庶出,到底也是侯爺的骨血,不能弄得像你一樣上不得台面,將來叫外人笑話。”

柳氏聽完她的話,頓時愣在那裏沒了主張。

來前想過千條路,全是金氏為難她的手段,卻萬萬沒想到,她居然會打起孩子的主意。

柳氏的笑容有些難以為繼了,別別扭扭地說:“女君能瞧得上他們,是他們的造化,只是那幾個孩子在我身邊時候久了,只怕到女君跟前不討女君歡喜。”

金勝玉說不礙的,“孩子嘛,狠狠管教就成器了。”說著仔細端詳她的臉,笑道,“怎麽?看你這模樣,似乎不大情願啊。你這人也真是的,但凡妾室所出的孩子,沒有一個不巴望著歸到正室夫人名下,將來上學讀書也好,說媒定親也好,於他們都有好處。你這樣兒,只想著霸占他們,也太不為他們的前程考慮了。還是……你那三個孩子裏頭有活龍,將來能助你脫了賤籍,讓你當上誥命夫人?”

柳氏的臉色一瞬鐵青,那賤籍不賤籍的話,是她最聽不得的。自己這十幾年來沒有一日不在後悔,當初為什麽痰迷心竅答應了縣主簽字畫押,手印落下去容易,再想收回,卻萬萬不能了。

上回費了好大的力氣,趁著地動翻遍了雲畔的院子,雖沒翻著,也希望那張文書被雨淋化了,被水泡爛了,總之再也沒有了。而今聽金氏口氣,忽然重新調起了她的恐懼,她開始懷疑雲畔仍舊掌握著這張籍文,甚至可能已經轉贈金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