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穩住,吻住。

目送他走上廊廡,檐下懸掛的燈籠照亮他的身影,從那金絲篾簾後一重又一重地移動開去,逐漸消失在木廊盡頭。

勉力支撐了半晌的肩背,到這時才敢松懈下來,看看左右,都是自己帶來的人,便沒有那麽多的顧忌了,雲畔揉著肩頭坐回床上,笑著對姚嬤嬤和檎丹她們說:“成一回親,比連夜從幽州趕到上京還要累。”

這是最直觀的比喻,還記得那天蓬頭垢面地從檢校庫出來,大雨滂沱,身上的衣裳潮濕,粘膩地貼在皮膚上。押隊把她們帶到魏國公面前時,她盡力想表現得從容一些,可在他看來還是狼狽得很吧!

現在回想起來,覺得沒面子,本來以為這輩子不會再有交集了,沒想到最後竟會變成這樣。雖然是受了擺布,陰差陽錯走到這一步,但婚是真的成了,禮也真的過了,已經沒有任何回頭的余地,往後就要和那人攜手余生了。

姚嬤嬤明白她的心思,和聲寬慰:“世人都是這麽過來的,一輩子就數大婚最繁瑣,也數大婚最要緊。明日起就好了,夫人見過了祖母和婆母後,余下至多一些親朋走動拜會,不會生出旁的煩惱來。”

雲畔點了點頭,“明日要見長輩,我心裏沒底,還請嬤嬤從旁指引我。”

姚嬤嬤笑道:“夫人行事一向端穩,奴婢隨侍不過給夫人壯壯膽而已,哪裏用得著奴婢指引。這公府上長輩都是極好的,夫人只管放寬心,只要盡心侍奉,沒有哪位長輩忍心苛責夫人。”

這些都是場面上話,畢竟在人家府上,字字句句都要小心。次日拜見長輩的禮節,姚嬤嬤當然會教授,新婦到人家宅邸,每行一步都馬虎不得,不說旁人,單是那位胡太夫人就頭等不好糊弄,這也是明夫人要派她來做陪房的緣因。

不過眼下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姚嬤嬤道:“夫人今日累了一整天,先歇息一會兒吧,回頭公爺回來還要行大禮。”

雲畔訝然,“剛才的大禮不是都行完了嗎,怎麽還有?”可是話一出口,就從仆婦們的笑容裏明白過來,所謂的大禮,自然是夫婦之間的大禮。

她有些惴惴起來,婚事定下之後,姨母和教習嬤嬤倒是來傳授過那些夫妻之道,她當時聽得糊裏糊塗,但大略也知道是怎麽回事。本以為那件事遙遠得很,如今果真到了眼前,要和一個只見過兩三回面的人同床共枕,想起這個就渾身起栗,心裏也一陣陣地發慌。

她的神色慢慢黯淡下來,姚嬤嬤和檎丹她們瞧著,不免有些擔心,姚嬤嬤說:“公爺是位溫和潔凈的君子,和外頭那些魯男子不一樣,夫人別怕。”

雲畔覺得難堪,也不願意把這種事拿到台面上來說,便搖了搖頭道:“不要緊,我只是到了個新地方,有些不習慣,過會兒就好了。”見她們一個個憂心忡忡盯著自己,反倒發了笑,“我好得很,你們都瞧著我做什麽?忙了老半天,你們還沒吃過東西呢,上外頭進些吃的吧,別餓著了。”

外面門廊上是籌備了糕點,供這些陪嫁的仆婦女使進食的,可公府上出來的人都懂分寸,餓上一夜死不了,要是撇下新婦只管自己胡吃海塞去了,反倒折辱了舒國公府的名聲,連累夫人背後叫人說嘴,因此並沒有一個人離開內寢。

下人謹慎,雲畔更要自矜自重,將雙手壓在膝頭上,直著身腰坐著,就算脖子僵了,至多轉過頭打量一下室內的布局,已經是最隨性的一個動作了。

不過要說這屋子,其雅致很合乎她的想象。富貴之氣自然是有的,到底公侯人家,每一樣物件都是上上等,看上去精美異常。

但顯赫已極,卻並不顯得俗麗,比如書案上的美人觚裏,插著的不是時鮮花卉,是兩支風幹的荷花蓮蓬,這樣精致與簡單的碰撞,撞出了一種返璞歸真的禪意味道。

夜漸漸深了,側耳聽,能聽見前院熱鬧的喧嘩。雲畔靜靜坐在那裏,坐久了果真有些犯困。

平常在家時,至多亥時前後就睡了,今晚卻拖到將近子時。她心下哀嘆,暗想往後再也不能自顧自了,嫁作人婦總要盡到自己的本分,也不知男人尋常是怎麽應酬法,是只這一晚這樣呢,還是隔三差五會晚歸。

眼皮有千斤重,好像擡不起來了……迷迷糊糊昏昏欲睡,忽然聽見檎丹輕聲喚她。她一驚,忙睜開眼,發現魏國公居然已經到了床榻前,眼裏含著一點笑意,說:“今晚讓小娘子受累了。”

他又叫她小娘子,想是脫口而出沒來得及改口,說完自己才意識到,那眉眼間微醺的酒意裏便帶上了一絲赧然,“對不住,我喝得有點多了。”

雲畔先前因自己打瞌睡的樣子被他瞧見,正有些不好意思,聽他這樣說,便站起身道:“我讓人替公爺準備醒酒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