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4章 神皇鑒詩(第2/2頁)

厙狄氏奉酒謝恩,然後才徐徐誦來,正是幾日前所見上官婉兒的《雨晴》,一邊念誦著,還一邊望著上官婉兒頷首示意。

聽到厙狄氏所用是這一首詩,上官婉兒一時間不免有苦難言,她跟厙狄氏眼下還因為永安王一家而被神皇考驗中,沒想到無意中糾葛更深。

《雨晴》詩根本就不屬於應詔詩的風格,可很顯然厙狄氏也不清楚這當中分別,隨口用了只求應付過去。畢竟她們只是完全依附於神皇的待詔女官,而非外廷那些清顯詞臣,詩文好壞對自身際遇沒有太大的影響。

不過好在厙狄氏所用乃是上官婉兒所改的詩作,這也讓她在稍感慶幸之余不免又隱有竊喜,可見在厙狄氏心目中也覺得自己這一篇改詩較之原作更勝幾分。

然而上官婉兒的慶幸、竊喜沒有維持多久,因為接下來應和的女官,所誦居然是同一題《雨晴》詩,自然就是永安王那一首原作了。

且不說上官婉兒心中叫苦,神皇本來側偎禦床,在聽完厙狄氏所吟詩作後也並沒有什麽特殊的表示。可是在聽到另一名女官所誦同題《雨晴》之後,便忍不住坐起身來,娥眉微揚,指著上官婉兒笑語道:“居夏詠春,已是一奇。婉兒還有興致連擬兩詩,不過這後一題應該是前作吧?”

上官婉兒恭然起身應是,事到臨頭也只能應下來,不敢再提這詩原作乃是永安王這一件事,以免擾了神皇興致,只在心中暗道一聲抱歉。

唐人作詩成俗,一題多作都是尋常,但這兩首詩字義如此相近,很明顯是不滿前作,繼續雕琢修飾的結果。

見上官婉兒點頭應是,武則天便笑起來:“一題二作,前者應是有感而發,一派天真灑趣,後者則收勒詩情,句式更工。但有前詩在先,後來的雕琢反而沒有必要。

雨前初見花間蕊,可見自是惜花人,目及於微蕊,也尤襯雨打花落之可惜。雨前不見花間葉,雖然畢言繁花景盛,吐芳遮葉,但也只是尋常看客道途匆匆一瞥,大不及洞見花蕊之愛花惜花。雖然成於工整,但卻失了這一點意趣,不過俗景陳設,意境已經遠遠有衰……”

聽到神皇這一番點評,上官婉兒心緒已是一震。在場不乏女官也參與前日討論,特別那名代吟的女官聽完後,已經是忍不住擊掌贊嘆起來:“上官才人一題兩成,妾更愛前作,苦於拙思不能揀辭嘉贊其優。神皇陛下妙言點詩,妾才知所愛花間細蕊。”

上官婉兒聞言後更是默然,她只從字句方面去吟詠感受,覺得花間蕊與葉底花有強對之嫌,不合回文之妙。

此刻聽到神皇點評,這才感受到那種俯首看花、細蕊分明的意趣,遠遠不是廊下遠觀繁花似錦、鬥艷奪葉能比。

雨前不見花間葉,雨後全無葉底花,工整是工整了,但正如神皇所言,俗景陳設,呆板尋常。上聯首句蕊與葉的區別,就在於入不入心,能入方寸者則必動人,情之所起,又哪裏是詩工斧鑿能比得上的。

神皇點評不止於此,繼續說道:“蛺蝶飛來過墻去,飛來二字暗含尋索,小物此心同我,俱是愛花,尋而不見,過墻飛走。‘繁飛’二字只得一個躁鬧,風景大失,前情俱無,實在是壞詩的蠢字。應疑春色在鄰家,妙在觀景者之不自信,蛺蝶小物,與我一情相通,雖棄此而走,我不願篤言譏其愚蠢,只作‘應是、或是’之猜測。‘卻’之一字,雖切聲韻,只笑蠢物徒勞,怨而譏之,余情卻是大損……”

上官婉兒越聽,心情便越局促,如果說開始不願交代清楚,是因為怕提及永安王會擾亂神皇雅趣,那麽現在則就是真的羞於承認了。原本她還覺得自己這篇改詩工整意足,已經超出永安王前作良多,可是在神皇點評下竟然一無是處。

如果說旁人的點評還不能說服上官婉兒,那麽神皇這一番評價,則就真的讓她無言以對。不僅僅只是因為畏懼神皇的身份權焰,而是對神皇的鑒賞水平發自肺腑的傾慕崇敬。

聖母神皇,可不僅僅只有牝兇弄權的權謀一面,其本身的文學素養也是極高,雅愛雕蟲,否則在早年間也不會得到士人衷心投靠,從而組織起一批北門學士為其搖旗呐喊。

執權越久,朝野賢流供其品鑒授用,評價一兩首小詩孰優孰劣自然不在話下。

評價完這一首小詩之後,武則天接下來的話又讓上官婉兒頸後絨發炸起:“這一題兩首聯絕,前者得趣,後者在工,卻都不是婉兒你慣常詩風,怎麽逸趣偶生,作此吟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