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7章 兄弟殊異(第2/2頁)

李潼對此並不陌生,提筆而書很快便寫出了三十多道屬於燒尾宴食單的菜品。待到墨跡晾幹,他便喚來鄭金吩咐道:“將這一份食單送往直堂,民間喬遷尚有暖舍之俗,我家新居仁智院,也該稍作表意。”

鄭金不疑有他,聞言後便將食單收起往後院直堂而去丟給了掌直徐氏。

徐氏這會兒已經恢復了此前的從容,她剛剛從前舍房太妃處返回。太妃對她態度尚可,但也並沒有對三子羞辱她而致歉,只是讓她專心處理院事,不必近前侍奉。

這自然不足打消徐氏心中怨恨,房太妃自傷已經連累她由典事降為掌直,而且是仁智院這樣一個注定被冷落的所在,這大概就類似於從台省中樞被貶到了偏遠州縣,無論職權還是惠利都大大縮減,這已經算是結下了仇。

更不要說那三個落難宗王居然還敢當著諸多宮役的面對她羞辱,徐氏心中自然積怨更深。鄭金到來時,她正在重新擦拭被雍王拍打的心愛棋具,聽到鄭金說要暖舍,心中更是冷笑不已,一家賊逆門戶不過是仗著血緣暫得苟延殘喘,居然還挺有情調。

當打開食單看到上面羅列那些珍饈餐食,徐氏不免更加冷笑不已,只覺得這一家人真是愚蠢的可笑,已經淪落至此居然還妄貪口腹之欲。

她本來打算將這食單拋開不理,但略一轉念後,還是喚來一名女史,著其將之送到禁中司膳處。剛才發生的事情,也讓她意識到雍王一家雖然朝不保夕,但也不是她一個普通女官能夠隨意當面忤逆。

未來時間還有很長,她有大把的機會可以報復對方,也不必急於眼下就做刁難。食單上的菜品俱都珍貴豪奢,遠不是眼下的雍王一家夠資格享受,司膳處自然會予以回絕,讓這一家人意識到自己的可憐處境,也完全不必她來枉作壞人。

可是食單送出後,過了一個多時辰,司膳處居然將餐食送了過來,大半菜品都齊,只有一些耗時太久或者材料無備的沒有送來,但也都補償了其他品類相近的菜品。

這不免讓徐氏既驚且疑,心道莫非雍王一家處境有了轉機?

她在被貶之前,也僅僅只是二十四司一個尋常典事而已,能夠接觸到的消息渠道著實有限,對雍王一家的看輕也僅僅只是循於舊日所知。眼下司膳處所表達的殷勤,頓時讓她有些拿不準雍王一家處境如何。

心中存有狐疑,徐氏便不敢再作倨傲,吩咐宮人將這些餐食送往前舍,自己更是親自前往。

眼下已經到了晚飯時間,一家人都聚在房氏居舍旁側的內廳中。李潼也見到了小妹李幼娘,這個時齡七歲的小女郎長得倒是漂亮可愛,只是身體並不好,此前一段時間的折騰也讓她惶恐有加,因為臉龐清瘦而顯得兩眼很大,黑白分明,眼神卻滿是怯弱,也沒有小孩子該有的活潑,令人望之生憐。

李守禮眼下正玩弄著把戲想逗幼妹開心,此前那場風波令得全家人都受影響,包括這小妹妹在內。偏偏李守禮仍是開朗懵懂,在席上賣弄他被幽禁這段時間裏煉成的拋擲絕技,用紙撚成小團子指哪打哪,據說就連飛動的蚊蠅都每彈必中。

李潼看著李守禮興高采烈地賣弄,偶或耍寶露醜,也令廳中歡笑連連,甚至就連被他強拉出來勉強列席的李光順都不再愁容滿面,間或拍掌喝彩。而那個小妹李幼娘則更是笑靨如花,臉上滿是與年齡相稱的驚奇與嘆服。

可見沒心沒肺也不是一無是處,有李守禮這樣一個天性樂觀的親人帶動氣氛,一家人在這種前途未蔔的兇險境地中仍能得享片刻的歡愉。

不過也不是沒有例外,李守禮的生母張氏坐在席上,看著自己親生骨肉,臉上殊無喜色,甚至因為李守禮幾次故意出醜逗笑而要張口呵斥,只是每每被房氏視線阻止。但仍能看出,張氏與目下廳中輕松氣氛格格不入。

過不多久,掌直徐氏已經帶領宮人們行入此中,先向太妃並三王見禮,這才殷勤的吩咐宮人布餐。房氏本來還詫異於徐氏態度的轉變,但在看到如此豐盛的餐食後,不免又是一奇,待聽鄭金言道是李潼準備食單要作暖舍之俗,房氏眉眼舒展,望著李潼視線更顯柔和:“阿奴真是有心人,不負你……”

李守禮卻不理其他,看到滿桌珍饈,不待旁人舉箸,自己已經大吃起來。用他的話說,此前幾日餐食簡陋,已經好久沒有吃過美味餐食了。

能夠將身受苦難以稀松平常語調講出,本身便是一樁天賦。但李潼聽在耳中,卻更加有感於一家人處境之可憐。

他與這一家人,眼下還談不上有什麽血濃於水的親情,但正是因為有這些人的存在,他才不至於孑然一身孤立於這武周革命波詭雲譎的前潮中,也更加深了改變一家人處境與命運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