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8章 跋扈宗王

韋巨源燒尾宴食單能夠在往後千數年間倍受歷代老饕推崇,並將之當作盛唐飲食與豪奢的代表,自然有其道理。

這一餐,李潼吃得很盡興,其他家人也是如此。甚至就連一直陰沉著臉的張良媛在用餐完畢後,眉眼都舒展許多。

小妹李幼娘更挪步湊到李潼身側,小聲問道:“三兄,明日還能不能再暖舍?”

看到小娘子那病容憔悴臉龐,李潼無視了後方李守禮那同樣滿是熱切的大臉盤子,擡手用餐巾擦掉小娘子嘴角油花,溫聲笑道:“暖舍只有一次,除非再遷新居。但我家幼娘這麽溫婉聽話,阿兄哪舍得娘子忍饑。你鐘意哪份餐食,明日再讓人備下就好。”

小娘子聽到這話,眉眼頓時彎彎,當時便趴在食案上要將自己覺得可口飯食記下來,又情難取舍愁得秀眉微蹙。

掌直徐氏一直在廳中奔走侍奉,聽到兄妹對話,便上前笑道:“侍奉飲食,是妾的本分,大王只需……”

啪!

徐氏笑語聲戛然而止,驚叫摔倒在地,原來是李潼直接將食案殘羹連盆砸在了她的身上。

異變陡生,滿廳人聲俱寂,眾人看到徐氏衫裙狼藉跌坐在地,又見李潼已經一臉怒容的站起身來,俱都驚詫不已並有幾分惶恐。

李潼遞給嫡母房氏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一邊用羅巾擦著沾上菜湯的手,一邊走到被砸懵了的徐氏身前,居高臨下望著她厲聲道:“惡婦,我早已經吩咐過今日是暖舍俗禮,並親書食單讓你備餐,怎麽還來得這麽晚,讓我家人空腹虛席等待良久?是不是日間訓你,懷怨在心,才刻意怠慢!”

徐氏沒想到永安王猝然發難,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待看到滿身殘羹並周遭眾人怪異的眼神,又覺羞惱至極幾乎失去了理智。但很快豐盛的餐食畫面又讓她心中怒火不敢發作出來,在沒有確鑿弄清楚雍王一家真實處境之前,她也不敢再作放肆之舉。

沉默吞聲片刻之後,徐氏才忙不叠翻身跪起,顫聲道:“妾怎敢、怎敢怨望大王……實在是宮役愚鈍,不堪遣用,取餐太遲,惹怒大王,實在該懲!”

她久在禁中任職,捧高踩低、推卸責任乃是練就的本能,此刻遭到問責,推諉之詞自然張口即來。

徐氏又連忙叩首乞饒,得到房氏允許才站起身來,但見永安王神色仍是不善,又厲聲吩咐將負責取餐的宮人擒來,便在廳下施以笞刑,半是遷怒,半是諉過。

房氏不願見這些喧擾,本來要開口阻止,卻被李潼以眼色並擺手制止。她深信李潼魂遊陰府並受亡父教導,加上少年表現較之往常大有不同,便也對李潼存了信心。

李潼就這麽站在廳中,看到幾名宮人被笞刑直至衣下出血,心中雖然也略存不忍,但為了自家安全只能告誡自己不可婦人之仁。

又過片刻,他才喝止道:“仁者懷仁,我只是錯以為掌直懷怨瀆職才發怒。既然已經講清楚,又何必再惡懲其余?不過忍饑片刻,又是什麽大事,飲食遂意即可,難道掌直還要迫我啖食生人血肉?此事就此作罷,速速停刑,不可追懲!”

他這話是在廳前說出,幾名受刑宮人聞言後俱都泣訴謝恩。李潼終究還不是鐵石心腸,對於這一份謝恩也覺受之有愧,只是退回了廳中,避而不受。

掌直徐氏雖然心中恨極,但應付過眼前總算是松一口氣,再也不敢久留,吩咐宮人妥善收拾廳堂之後,便匆匆返回直堂。回到直堂後她取出自己在禁中行走的符令,然後便帶著幾名宮婢離開仁智院,一定要在今晚打聽到雍王一家處境究竟發生了變化。

亭舍中,因為李潼突然發難,原本美食珍饈帶來的輕松氛圍也蕩然無存。除了李守禮大贊李潼之外,其他人則各懷心事的返回自己居舍。房氏將李潼喚至房中詢問他為什麽要這麽做,李潼只是隨口搪塞過去,並請房氏放心,他心中自有主見。

返回自己居舍後,李潼便將鄭金喚來,吩咐她打聽一下那幾名受刑宮人所在,送上一些慰問並打聽一下有關掌直徐氏的事情,以供下一步舉動作為借鑒。

這也不是什麽困難事情,鄭金去了半個多時辰後便返回來復命。

人的處境越可憐卑微,對於自身利害便有著更直接強烈的感觸。比如李潼感懷於上官婉兒對他的善意提醒,這對上官婉兒來說僅僅只是一句閑話提醒,但無異於給滿心迷茫的李潼指出一條相對清晰的謀身之途。

眼下的他,身無長物又全無權柄,想要去示好拉攏旁人談何容易。今夜發難逼著徐氏諉過旁人,並適時阻止了對宮人施刑,也算是稍作包庇。

當然這一點微薄的恩惠並不足以讓人感激涕零,而且那幾個低級宮役即便感恩,也不會有什麽實質性的助益。但若僅僅只是打聽一下有關掌直徐氏的訊息,這也實在不算是什麽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