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8章 聖母神皇(第2/2頁)

韋團兒乖順後退,但在看到上官婉兒能夠移席就近與神皇陛下相論事務,眸底仍是閃過一絲不甘。

等到韋團兒離開之後,神皇陛下才又指了指側案上的紙卷,笑道:“婉兒筆力愈靈,將擬大家啊。”

上官婉兒垂首謙語,也不待神皇再問,便將日間前往禁中種種詳細奏來,不敢有絲毫隱瞞。

神皇陛下肘支憑幾,手抵下頜,身軀微微前傾,只是傾聽,並不說話,偶或黛眉顰舒,上官婉兒俱都適時調整敘事的節奏,或作刪略,或作補充,一刻鐘的時間裏將事情經過講述完畢。

之後神皇陛下並沒有第一時間開口,只是又拿起紙卷展至《慈烏詩》處,略向內陷的兩眼明暗不定,嘴唇微動,似在默誦,又過了一會兒,她才驀地低笑起來:“人生八苦,泰半自尋。知之即晚,追也難及。兒孫多,積情債,亡且不饒,欲朕何為?”

上官婉兒陳述完畢後,只是垂首默坐,斂息守心。

“這慈烏,真的如此物通人性?”

又過片刻,神皇陛下又望向上官婉兒發問道。

上官婉兒端正坐姿,說道:“慈烏、又孝烏,翅短羽黑,嘴小且白,長則反哺其母,《運鬥樞》氣仁故反哺,《說文》並《爾雅》諸籍在列,諸館典藏,妾取內文學館籍卷,外諸館異卷是否一同取來?”

“可。”

神皇點了點頭,片刻後便又說道:“只取崇文館。”

國朝六學二館,崇文館為太子學館,當今聖人雖垂坐禁中,但不入外朝,閱讀學術仍取崇文館。神皇這麽安排,便是暫不打算讓外朝知道這首《慈烏詩》的存在,但允許當今聖人知此。

神皇簡裁,凡有所命自然不可能事無巨細交代清楚,全憑受命者領會。這也是為何神皇雖然寵愛戶婢韋團兒,但並不以事務交付,韋團兒那一根筋的思維遠不及身材看來凹凸玲瓏,真要吩咐實事,多半誤事。

“他雖然是兇頑,但終究是朕身感孕出,罷了,封留罷。”

神皇擡手將卷宗遞給上官婉兒,上官婉兒連忙兩手接過,稍後便要送回本枝院妥善保存於內庫,留待神皇偶或翻看。

神皇沉吟少許,又說道:“那小兒何者所出?”

“是沈昭訓。”

上官婉兒又回答道,昭訓為太子嬪禦,秩正七品,再上還有良娣、良媛、承徽,在下則有奉儀,永安王李守義之母便是故太子東宮昭訓沈氏,品秩不算極高,但只要有了這個身份,永安王便不是婢生卑種。

神皇聽到這話,眉梢微微一挑,原太子嬪禦諸人她已經很陌生了,但對這個沈昭訓卻還略有印象,還是因為這沈氏於數年前殉從主君,這會兒再想起來,便嘆息道:“貞母佳兒,也算有傳。”

上官婉兒聞言,心內卻是一嘆,因為這同一件事、同一個人,就在幾年前從神皇口中卻是不同的評價,當時神皇怒斥沈氏昭訓“陋鄉愚婦,死不足惜!”

當然,上官婉兒不會開口提醒神皇這一點印象的偏差,但也為永安王松了一口氣,有這樣一個評價,之後處境應該會改善一些。神皇高瞻遠矚,自不會躬親雜余,宮中任事者則難免窺情度勢。

“母慈子孝,朕已錯失,無謂遺憾兒孫。讓房氏領回兒郎,禁中擇地安生度日吧。婉兒歸告裴門娘子安排此事,你也旬日勤訪,莫短用疾。”

聽到神皇的吩咐,上官婉兒恭聲應是,心中卻知她想置身事外的打算是落空了,就連禦正厙狄氏也被牽連進來。

根源應該還在永安王所說轉輪王雲雲,雖然神皇故作不見,嘴上也不說,但心裏必然已經是記了下來。所以安排厙狄氏與自己繼續與這一家保持接觸,那是對她們也起了疑心,如果她們在之後露出什麽陰結永安王或房太妃的苗頭跡象,大禍頃刻即至!

當然,類似的懷疑其實也不算什麽。起碼上官婉兒自己是問心無愧,無懼考驗。她們這些苑中女官,即便沒有此事牽連,也會在其他方面招惹審視。神皇襟量宏大,布局於天下,策用內外諸種才力,又怎麽會缺少駕馭群眾的城府?

至於永安王魂遊陰府、受教先父、死而復生,究竟是真是假,這不重要。神皇履極在即,仙佛也要低頭,遑論一個遊離生死輪回的遊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