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八月初七,叢霰登基前一日,他不知幾度試了新裁的袞服以及新制的冕旒,方才將其換下,珍惜地撫摸著。

周太後突然造訪,到了叢霰面前,春風滿面地道:“明日,我兒終於要繼承大統了,我兒雖被那可惡的叢霽平白占了九年皇位,幸而那叢霽死得不算太晚。”

叢霰放下袞服以及冕旒,蹙眉道:“皇兄總歸待我不薄,母後勿要這般說皇兄。”

“我兒太過心慈手軟了些,須得改改這性子。”周太後僅叢霰一子,到底不忍苛責。

“兒臣記下了。”叢霰壓低聲音問周太後,“母後,玉璽可尋到了?”

周太後搖首道:“許是那叢霽藏起來了,或是帶走了。”

叢霰深覺苦惱:“沒了玉璽,實在麻煩。”

“叢霽本無子嗣,他一死,便是斷子絕孫,我兒繼位乃是名正言順之事,少了那玉璽又如何?”周太後滿不在乎地道,“再尋塊珍稀些的玉料,重新刻一方玉璽便是了,我兒毋庸憂心。”

叢霰眉眼含愁:“此番登基是否太過急促了?就算是名正言順,亦顯得好似偷國竊權。”

周太後安慰道:“本就是名正言順,何來偷國竊權?縱有些閑言碎語,時日一長便過去了,霰兒,你將是一國之君,你若是心中不快,將那些嚼舌根之人殺了便是。”

“但皇兄屍骨未寒……”叢霰尚未言罷,已被周太後打斷了:“你那皇兄的屍身不是已被燒作焦屍了麽?何來屍骨未寒?”

周太後幸災樂禍地道:“說來有趣,你皇兄寵幸的那鮫人分明是雄鮫,不知怎地居然懷上了身孕,你皇兄昏了頭,於大庭廣眾之下,向那鮫人求愛,據聞還要將那鮫人封作皇後,幸好那鮫人為你皇兄殉情了,否則,他肚子裏的孩子若是生下來,顯是禍害,教本宮頭疼,不過半人半鮫的怪物估計不會得到朝臣們的認可。”

叢霰嘆息著道:“可惜了已成形的雙胎。”

周太後怒道:“有何可惜的?你莫不是想要奶娃子同你爭皇位?”

“兒臣知錯了,母後喜怒。”叢霰適才失言了,所幸周太後並未有所覺察。

“罷了,母後深知你的性子。”周太後話鋒一轉,“你性子太軟,一時半刻怕是坐不穩皇位,暫且由母後垂簾聽政可好?”

“這恐怕……”叢霰為難道,“本朝從無太後垂簾聽政的先例,朝臣們想來不會同意。”

周太後語焉不詳地道:“這好辦。”

叢霰好奇地道:“母後要如何辦?”

“不日你便會知曉。”周太後高深莫測地笑了笑,便離開了。

叢霰盯著袞服,登時覺得華美的錦緞失去了些微光澤。

片刻後,他去了白露殿。

叢露乃是當朝惟一的公主,為先皇元後所出,地位尊貴,且曾有京城第一美人之名,他當然希望叢露能支持他繼位。

叢露正在刺繡,聽得動靜,擡起首來,沖著叢霰笑道:“阿霰,你今日來見我,可是有什麽好事要告訴我?”

她的容貌大抵已恢復了,笑起來艷若牡丹,不可方物。

——因叢霰嚴禁崇文館內,宮內言及叢霽,是以,叢露尚且不知叢霽已然駕崩了。

於自己而言,叢霽駕崩自是好事,但於叢露而言,應是噩耗罷?

叢霰正踟躕著該當如何開口,卻聞得叢露笑道:“我南晉已大獲全勝打敗了周楚?皇兄已回來了?”

叢露見叢霰默然不言,笑容一斂:“難不成我南晉大敗於周楚?”

她又自言自語地道:“皇兄此次禦駕親征,怎會大敗?”

叢霰闔了闔雙目,仍是默然不言。

叢露慌了神,質問道:“阿霰,究竟出了何事?”

“皇兄他……”叢霰雙目通紅,“皇兄他駕崩了。”

叢露不解地道:“阿霰,你騙我做什麽?皇兄向來身體康健,怎會駕崩?”

“六月十九,皇兄心口中箭,之後高燒不退;六月三十,周楚突襲,皇兄竭力一戰,又添新傷;七月十九,皇兄巡視軍營,當著將士們的面,連連吐血,不治而亡;七月二十三,溫祈殉情,將自己與皇兄一並燒了,火滅後,僅余下兩具焦屍。”叢霰見叢露面上漸無血色,於心不忍。

叢露卻是盈盈一笑:“阿霰,這玩笑開不得,待皇兄回來,我定要向皇兄告狀。”

“皇兄當真已駕崩了,皇兄與溫祈的屍身已被護送回京,過幾日便到了。”叢霰悵然道,“我從母後處得知溫祈懷了身孕,溫祈倘若並未殉情,我們便能多一侄子,或是侄女了,委實可惜。”

叢露怔了怔,又驚又喜地道:“皇嫂懷了身孕,皇兄與皇嫂果然皆是斷袖,待皇兄凱旋,便該與皇嫂大婚了罷?”

叢霰望住了叢露的雙目,一字一頓地道:“皇姐,皇兄已駕崩了,溫祈已殉情了,皇兄不可能凱旋,亦不可能與皇嫂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