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他凝視著叢霽,直覺得自己的心臟將要從嗓子眼竄出來了,頓時驚慌失措,遂一手捂住了唇瓣,一手覆上了心口。
他這心臟如此古怪,莫不是患了急症罷?
但他現下所居的這副身體乃是鮫人,壽命長達千年,而非上一世先天不足的凡人軀殼。
他心生恐懼,待馬車行至叢霽面前,他的心臟居然更為躁動了些。
他抿了抿唇瓣,咬緊了牙關,擡指寫道:溫祈見過陛下。
叢霽透過玉旒,望向溫祈:“回來便好,朕須得去上早朝了,你且回丹泉殿歇息罷。”
溫祈欲要伸手扯住叢霽的朝服,再用自己的鮫尾纏緊叢霽的腰身,使得叢霽無法離他分毫。
但他最終僅是乖巧地道:溫祈告退。
已然過了上早朝的時辰了,叢霽拋下一眾朝臣,於這宮門前迎接他,乃是對於他天大的恩賜。
他若是再任性些,恐是會惹惱了叢霽。
叢霽目送溫祈,半晌,才步入了金鑾殿。
溫祈一回到丹泉殿,便躍入了池中。
待渾身盡濕後,他頓覺舒暢,心臟亦隨之平靜了下來。
他的急症來得突然,去得亦很是突然。
幸而他適才並未當著叢霽的面,將心臟吐出來,嚇著叢霽便不好了。
叢霽乃是暴君,殺人如麻,縱然他適才當著叢霽的面,將心臟吐出來,亦不會嚇著叢霽罷?
他想著叢霽,不久前叢霽立於宮門前迎接他的場景倏然浮現於眼前了。
那暴君未免生得過於出類拔萃了,任憑其身後的宮殿如何恢弘,都如同被馴服的猛獸一般,俯首帖耳。
他為何總是想起那暴君?不許再想了。
昨日是秋闈第二場,考的是《尚書·大禹謨》以及詔、判、表、誥,而五日後的第三場要考的則是時務策。
時務策便是結合四書五經,對於當下的時事政務發表自己的議論或者見解。
他被母親掐死,成為幼鮫後,幾乎一直在這丹泉殿,全然不知天下之事。
思及母親,他忍不住想道:阿娘生前被下獄後是否受苦了?阿娘被斬首後是否在地府與阿爹團聚了?阿娘是否已投胎了?阿娘是否能投胎於鐘鳴鼎食之家……
“阿娘……”他輕喚了一聲,雙目微濕,“阿娘,你的祈兒過得很好,山珍海錯,應有盡有,還去參加了秋闈,阿娘,你且安心罷,不必牽掛於我。”
他聽著自己“咿咿呀呀”的話語,又忍不住想道:我若是並未成為幼鮫,而是走過黃泉路,下得地府,由閻王判過生平對錯,飲盡孟婆湯,踏上奈何橋,我會如何?
倘使如此,我決計不可能見到叢霽。
叢霽……不過是一暴君罷了,見不到便見不到罷。
我原就不願見到那暴君。
偏生此時,一陣足音漫入了他耳中。
——是那暴君來了。
我才不想見那暴君。
片刻後,他卻是情不自禁地浮出水面,遊至池畔,一面擺動著鮫尾,一面用自己的下頜磨蹭著叢霽的掌心。
今日早朝並無要事,是以,不多時便散朝了。
叢霽見溫祈正泅著水,方要作聲,近來愛鬧脾氣,且一日較一日嬌氣的溫祈居然主動到了他面前,還用下頜磨蹭他的掌心。
他以左手撥開溫祈淩亂的額發,方才問道:“你發揮得如何?”
尚可。溫祈甚是苦惱,下一場要考時務策,我卻全然不知該如何應對。
叢霽坐下身來,將今年朝堂上下所發生之事粗略地講了一遍,但他並未對這些事發表自己的意見,以免有舞弊之嫌。
溫祈認真地聽罷,才蹙眉道:陛下對於雁州起義的處置怕是並不妥當。
“若不武力鎮壓起義,起義便會愈演愈烈,以致於民不聊生,甚至可能會動搖國本。”叢霽對此毫不後悔,“朕並不認為朕應當姑息獅子大開口的暴民,戰事一起,便絕無兩全之法。”
確實,兩軍交戰,便是你死我活,倘使叢霽心軟些,或許會有更多的青壯年加入起義。
歷史上的起義軍但凡到達一定的規模,十之八/九會魚肉百姓,能約束自身者寥寥無幾,一旦身處高位便要作威作福。
溫祈思忖一番,又問叢霽:“陛下是如何善後的?”
叢霽不答,而是道:“朕不知秋闈第三場的五道時務策究竟為何,故而不能再多言,待你考完,朕再告訴你罷。”
好罷。溫祈地望著叢霽,這三日,陛下可想念我?
叢霽怔了怔,坦白道:“朕這三日夙興夜寐,無暇想念你。”
溫祈氣得直欲一口咬死叢霽,不過叢霽既然夙興夜寐,便意味著叢霽亦無暇去臨幸妃嬪罷?
他不由眉開眼笑:陛下今日是否得暇?
“今日並無要事,要批閱的奏折亦不多。”叢霽疑惑地道,“你為何有此問?”
溫祈一手圈住了叢霽的腰身,一手寫道:陛下要留宿於丹泉殿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