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離您近一些。”……(第2/4頁)

這一覺便睡到翌日清晨。

樂安醒來,外面還黑著,卻有滴滴答答的聲音穿透窗檐,抵達室內,她沒有叫侍女,赤腳下了床,走到窗邊,撐開窗。

晨風夾著雨絲撲面而來。

下雨了。

昨日狠狠睡了一個懶覺,今日卻怎麽也睡不著了,下雨了,也不好出去玩耍,睡不著也耍不了的樂安,便只能安心待在府裏,看書,不過看的也不是什麽正經書,而是野史雜談,傳奇佳話,權當消遣罷了。

如此晃晃悠悠過了半上午,雨還未停歇,外面也沒有什麽消息傳來,倒是隔壁枕玉閣傳來了聲響。

沒讓侍女跟,樂安獨自打著傘,行至枕玉閣。

便見風雨中,遊廊下,聚著許多孩子,將其中一個少年圍攏成團,而少年在帶著孩子們讀書,這次讀的,則又是一首詩。

“……床頭屋漏無幹處,雨腳如麻未斷絕。自經喪亂少睡眠,長夜沾濕何由徹!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

十來個孩子,整齊劃一地背著詩,背詩聲穿透了雨幕,穿透了庭院,直直灌入樂安的耳朵。

即便有重重雨聲遮擋,那聲音也十分引人注意,仿佛雛鷹試啼,幼犬初吠,聲量雖還弱著,但卻透著股勃勃的生氣,無盡的希望。

樂安便撐著傘,遠遠地看著。

而那被孩子們圍著的少年,不知何時,也發現了她的身影。

他透過雨幕向她看來,似乎想要起身。

樂安卻將手指放在唇前,隨即搖了搖。

於是少年笑笑,復又坐下,繼續帶著孩子們背詩,詩背完了,又是應付無窮無盡個“為什麽”的地獄時間,好在,這一次,“詩人是個什麽樣的人”這個問題,不再難以回答。

“……杜甫啊,是位偉大的詩人。”

然後,他便細細地跟孩子們講詩人的生平故事。

少時家境優越,敏而好學,志向遠大,然卻一生坎坷,仕途不順,遭逢戰亂,最得意時,也不過八品言官左拾遺,且也很快因觸怒君王而遭貶謫,晚年漂泊寓居,最終,終老於一葉江舟之上。

這個故事太長太復雜,涉及到官場、皇權、戰亂等等,哪怕少年已經簡化再簡化,孩子們仍舊有些能聽懂,有些聽不懂,不過,最簡單的事還是能聽懂的。

“皇帝都不要他了。” 講詩人因上疏救人而觸怒君王,從此君臣離心,然而詩人仍舊心憂家國後,有個孩子嘟嘟囔囔道,“也不給他大官做,他還操心那麽多幹什麽啊?有用嗎?”

什麽叫皇帝不要他了啊。

被童言童語逗笑,少年笑著輕輕捶了孩子的腦袋瓜兒一下。

“不做大官就不需要操心嗎?若天下事都只能由大官來操心,那得有多少大官啊?天下很大的,大到再大的官,大到皇帝,也顧及不到所有,所以就需要詩人,需要像詩人一樣的很多很多人來操心啊。”

操心自己所處的周遭,眼見的一切,再由己而及人,盡自己所能,能改變一分便改變一分,能發出一言便發出一言,如此才算,俯仰之間無愧於天地。

“可是他再操心也沒有用啊!”還是那個孩子,還挺犟嘴,“寫詩有什麽用?做不了官,當不了權,人微言輕,寫再多詩,說再多的話,該聽的人也聽不到!”

這番話,聽著倒似乎很有道理。

少年都停頓了一下,更不用說其他孩子,聽罷,也有人跟著嚷嚷起來。

“就是就是!我娘還天天說呢,說好多院子又不住人,卻一到晚上就點燈,費油!看著就鬧心!可她又不是管事的,說了也沒用!”

這話一出,孩子們又哈哈大笑起來,調侃那孩子的娘怎麽連公主府點幾盞燈都操心。

還有孩子說:“咱們這裏可是公主府哎!多點些燈怎麽了?”

少年看著孩子們笑鬧,等到漸漸平息下來,才看著那個發問的孩子道。

“你覺得詩人操心無用嗎?”

那孩子狠狠點頭。

少年笑笑,沒有反駁,而是問道:“那你覺得,今日背的這首詩也無用嗎?”

孩子愣了下。

少年又道:“詩人寫下詩,固然可能傳不到當時的當權者耳裏,可是,你覺得,該聽的人——只是皇帝大官那些當權者嗎?”

孩子眼神迷茫。

“——當然不是。”

少年粲然而笑,給出一個堅定的答案。

“只要話說得對,就沒有什麽該聽的人和不該聽的人。有些人聽不到沒什麽,但總會有人聽到,就像詩人當時所處的時代,皇帝聽不到,大官聽不到,但與他同行的人能聽到,黎民百姓能聽到,而多年之後的現在——”

“你,”他指指孩子,“我。”又指指自己胸口。

最後指指在場所在孩子,“我們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