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我也別無選擇。”……(第2/3頁)

樂安沒有回答。

崔靜之又問:“再問一句——這……只是您的意思,還是聖上的意思?”

這次,樂安開口了。

“盧嗣卿案起當日,我便入宮與聖上詳談。之後所有人員信件往來,也無一隱瞞。”

那便也是皇上的意思了。

崔靜之苦笑閉眼。

“所以說,這可不是簡單的修枝啊……”

修枝,是為去除病弱枝,是為了讓世家益發茁壯,然而科舉,卻是要直接斷了世家的根。

盤古開天地,堯舜啟夏商,及有周一朝,又及秦一世,周禮轉秦制,君王與貴族共治天下,變為君主統領官僚治天下,然而歷朝歷代,入官之道何其狹,尋常庶民除非依附世家大族,不然只能挖空心思,另辟蹊徑。

再到後來漢魏察舉征辟,九品中正,依舊不過是上位者一張嘴便能隨意粉飾,無才無能者也可包裹成德才兼備,除非遇上天子強勢,世家衰微,否則為官一途,大多時候實際仍舊牢牢把握在世家大族手上。

然而科舉——

“公主,”崔靜之看向樂安手中那把剪刀,“您和聖上想要的,不是這把修枝刀,而是一把無形刀啊。”

樂安一步不退:“那麽先生以為,我和聖上,不該要這把刀嗎?就算我不要,聖上不要,以後呢?”

崔靜之嘆氣。

“自然……該要。”

不僅該要,還必須要,現在不要,以後也終歸要要,那把刀出現了,就必然會被人揮起,砍向他們這些阻礙著王朝前進的老朽之物,不是公主,也會是皇上,不是皇上,也會是以後的某個人。

總之終歸要落下。

而他們,或許可以暫且負隅頑抗,但長久來看,終究無法抵擋。

所以,還不如順勢而為,做個順臣,也可趁機多為自己、為家族謀些好處。

樂安笑了,贊道:“先生心如明鏡。”

崔靜之苦笑搖頭,“我卻寧願糊裏糊塗。”

樂安沒管他這牢騷話,仍舊笑道:“糊塗人有糊塗福,可那得是真糊塗人。先生是聰明人,聰明人就要有聰明人的活法,不然硬學傻人,最後,恐怕得不償失哦……”

她聲音變低了些許,臉上的笑容也變得似笑非笑。

糊塗人自然也可以幸福,只要不知曉頭上懸著刀,那麽直到刀落下的那一刻之前,他就都還是幸福的,可明明是個明白人,知道頭上有把刀,那把刀還遲早會落下,卻偏偏要裝作不知道——

要麽腦袋進水,要麽是裝樣拿喬,好在刀落地之前,為自己謀一些好處。

以樂安對崔靜之的了解,他腦子不會進水,他只會是後者。

而她來,也不過是給他一個拿喬的機會。

崔靜之長嘆一聲,看著樂安,最後,臉上忽然泛出一絲絲悵然般的模樣:“我是真沒想到,當年不經意教導的小姑娘,會變成今天這副模樣……”

連“臣”字都不再自稱。

樂安笑:“這樣不好嗎?”

崔靜之便也笑:“很好,非常好。如此我也可借著你的光,觍顏自稱一句名師了。”

當年他未及弱冠,學識不牢,卻因為出身崔家,便得以被長輩送到太子府上做侍講,目的不過是為跟未來儲君培養感情,順便鍍鍍金,實際上太子府上那麽多名師大儒,真要講課,哪裏輪得到他,大多時候,他只是換個地方讀書罷了。

沒想到一個偶然,他真的當上了先生,卻不是原本以為的未來儲君的先生,而是在當時,還只是個普普通通小姑娘的,樂安公主的先生。

他隨意教,她隨意學,她喜歡他教,因為他不像其他先生那樣強拘著她,要她必須指法嫻熟、學會背牢,他喜歡教她,因為她是女孩子,一個簡簡單單沒有任何目標的女孩子,教她時不必端著架子,不必揣度其心思,不必思考任何肩上的負擔壓力。

那時候的他們,不過是因為恰好適合,彼此投契,才結下一段緣。

誰都沒有想到,幾十年後的今天,彼此再相對,會是這副模樣。

她長成了他未曾想象過的模樣。

而他,也變成了自己曾經想逃脫的模樣。

*

樂安一直待到下午,甚至在崔家用過午飯,又盤桓一會兒才離開。

雖然沒有什麽陪客,僅僅是舊日的師生兩人,但也算得上賓主盡歡,尤其在樂安允諾了事先盤算的,能給崔家的那些好處之後。

等到午飯用罷,日向西移,樂安笑眯眯起身告辭,崔靜之親自送到大門處。

到了大門處,樂安的車駕前,再也不必送了,客套的話也說盡了,樂安踩著馬凳,就要上車。

“臻臻。”

身後卻忽然響起一聲喚。

樂安驚詫,頓足,回眸。

回眸便看到,崔靜之仍未離開,就站在馬車前,沐浴在午後的日光裏,日光太盛,以致一時竟模糊了他眼角的細紋,鬢角的白發,乍一看,瘦高瘦高的身軀,似乎仍是當年那個簡簡單單的少年侍講,沒有顧忌地叫著她的閨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