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我也別無選擇。”……

崔靜之的住處是崔家主院, 安靜寬敞,卻只住了崔靜之一個人,尤其此時除了崔靜之和少數幾個來往的仆人, 便見不到一個其他崔家人的影子。

因為激動, 樂安的聲音比平常高了許多,但話聲再高,也傳不出這個院落, 滿院只有崔靜之一人聽到。

而崔靜之聽到之後,卻沉默不語。

不說話, 甚至連神情都沒有絲毫變化。

仿佛完全沒有聽到樂安那番話。若不是眼睛還睜著,幾乎要讓人以為他已經睡著。

而見他這樣,樂安便也不說話。

仿佛剛剛那一段話就已經完全道出了心中所想,再無他求,樂安靜靜坐著,仿佛跟崔靜之比定力一般。

然而日光漸漸轉午。

日光落在身上, 從不冷不曬到逐漸燥熱, 過於明亮的光線, 也叫在室外直面陽光的人不得不眯一眯眼, 遮一下陽光。

崔靜之便是正朝著日光而坐。

許久之後,崔靜之才終於有了動靜。

他擡起手, 放在額前, 遮住了那過於猛烈的光線。

“日頭大了啊……”他喃喃了一句, 隨即慢慢起身, 走到樂安來之前,他就在圍著看的黃楊木盆景前,“晨起就想著,今兒要把這盆黃楊修好, 卻到這會兒還沒動手。”

“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打擾先生了。”樂安淡淡說了這麽一句。

“這怎麽敢。”崔靜之笑笑,“公主想何時來便何時來,何時來,都不算打擾。”

君臣君臣,君為上,臣為下,向來只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哪有臣子反而埋怨君主來的不是時候的?

或許有,但那已經不是正常君臣,而是哀君逆臣。

當今不是哀君,而崔家,也不能做逆臣。

“可是公主……”崔靜之拿起盆景上,之前放下的那把剪枝刀,“您看這棵黃楊。”

樂安的目光隨他的話聲,落在那株盆景上。

不知長了多少年的黃楊木,枝繁葉茂,莖粗根深,虬結的根系幾乎將盆撐破,而繁茂的枝葉,也早已遠遠超過它所屈身的那個小小陶盆。

“臣知曉,樹大了,便要修枝,可這樹無蟲無病,枝繁葉茂,臣想要修剪,卻哪一根枝條,都不忍剪去。更怕萬一剪得不好,整棵樹元氣大傷,甚至枯死。那樣,臣的罪過,可就大了。”

崔靜之看向樂安。

“公主,您可明白臣的心情?”

樂安沉默片刻,隨即,在他的目光中起身。

走上前,伸出手。

“先生剪刀借我一用。”.

崔靜之挑挑眉,遲疑了一瞬,但隨即卻還是刀口向裏,遞給了樂安。

樂安用剪刀撥開那層層疊疊的枝葉。

因為生長太過茂盛,黃楊的枝條繁多,從外看郁郁蔥蔥,但從裏面看——

“先生且看。”樂安道。

被剪刀撥開的樹冠內裏,無數枝條交錯雜生,粗壯的枝條伸到最外面,承接著陽光雨露,但卻還有許多細弱的枝條,擠在密不透風的樹冠中,枝條細而弱,葉子薄而小。

“外面看沒問題,不代表便真的沒問題,更何況先生您——”

樂安看著崔靜之,“並非執剪刀之人。”

不是置身其外的執剪人,而是身在其中,支撐著整棵樹的主幹,甚至根系啊。

枝和葉要生長,莖幹和根系便從大地中汲取養分,源源不絕地供給著,不管枝葉有多少,不管枝葉是否有病害,莖幹和根系都不會因此而斷絕供養,更不可能跳出其中,做一個執剪人,將病弱的枝條去除。

“至於枯死,先生更是多慮了。”樂安笑了笑,手中的剪刀輕輕敲了敲黃楊樹幹。

“您也說了,樹大了就要修枝,修枝是為了讓樹長得更好,可不是為了讓樹死掉。庭院裏總是需要樹的,這棵死掉,還要再種一棵,何苦來哉?您說對吧。”

只要樹不想著把盆撐破,只要不妄圖把根系紮遍整個庭園,誰又想將整棵樹連根拔起呢?

崔靜之輕笑了起來。

“您說得對,修剪會讓樹長得更好,可是公主,”越過重重枝葉,他摸上那株黃楊的莖幹,“您真的……只是想稍加修剪嗎?”

樹大了會有病弱枝,家族大了,更免不了有不肖子弟,無才無能偏借著身份居高位,只是庸碌還好,最怕興風作浪,為家族帶來禍患,而這樣的人,哪怕是家族自身,往往也可將其舍棄,便如大樹修枝。

便如這次的盧嗣卿案。

若只針對一個盧嗣卿,哪裏還用得著公主親自上門來說動他崔靜之。

只要公主和皇上表明態度,只要盧攸還沒糊塗透頂,盧家自己就能把盧嗣卿推出去,把整個盧家撇清。

然而如今,樂安公主親自登門,剛剛又說出那一番話。

他輕聲問:“公主方才所言,若臣沒聽錯,是說科舉形同虛設,世家竊而據之——是嗎?”